範家子(14)
“劳範公子费心,随行前去的内侍已向陛下回禀过此事,此乃无妄之灾,那二人已领罚了。”
有洪竹这只老狐貍盯着,那小药童和小太监应当是没什麽大事。
範閑撂开帘子,坐着马车进了宫门。
长阶前,早有内侍擡了轿子等候,将人直接送去广信宫。
一如当年他在这里养伤暂住时一样,广信宫内几乎没有什麽变动。
範閑和範思辙在这里等到晚上,才接到老皇帝的传召。不过老皇帝只让範閑一个人进了殿内,就连侯公公和洪竹都没能近身侍候。
範閑是坐着轮椅来的,这东西可真是装病利器,一路回来,没有一个禁军对他被废了一事表示怀疑。
箭矢声破空而来,从範閑耳边擦过,打在身后的铜甲上,最后掉落下来。
範閑侧头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那支箭,不由得轻笑一声。
“你在笑什麽?”
範閑不跪拜,不行礼,坐着答道:“陛下準头不错。”
庆帝从屏风后走出,手拎一把弓,仍旧是衣衫不整。“你是在笑朕,如今已射不穿这铜甲了。”
“陛下说了算。”
庆帝随手将弓扔在一边,扶着腰带,踱步至範閑身前。
他手抚上範閑的轮椅,道:“当初,朕总是这个角度看着陈萍萍。”範閑不搭话,庆帝也不介意,他又道:“範閑,你这轮椅里,是不是也藏了东西?”
範閑叹口气,施施然起身,“陛下若不放心,我不坐了便是。”
他站起来,庆帝也跟着他直起身,不错眼地打量着他。
“瘦了。”
“已经养回来不少了。”
“嗯,姆妈是会照顾人。”
“老人疼孙儿。”
庆帝疑惑道:“这是说朕照顾不好人?”
範閑点头:“奶奶确实说过。”
“哈哈哈哈哈哈!”庆帝抚掌大笑,在这空蕩的寝殿里,突兀又刺耳。
他笑过,閑庭信步走到範閑面前不足一步的位置站住,距离如此之近,倏得变了脸色,“那对于朕的真气,你想怎麽解释?”
範閑看着他的眼睛,好奇道:“陛下这是恢複到九品了?”
蛊
养好伤后,庆帝就开始重修真气。体内之前有範閑的真气修补经脉,最开始的修炼可谓是一帆风顺。
直到达到九品后,再往下继续修炼时,庆帝终于发现了不对——他无法再继续了。
内查经脉,并无问题。待真气流过五髒之后,终于发现早已毒入六腑。
範閑留的一手,在这里。
养伤期间,全靠範閑的真气维护经脉不至完全破碎。然而庆帝也没能想到,他这个儿子居然敢把毒下在自己体内,以真气为引,不惜废了自己,换得在他体内蛰伏。
这下轮到範閑笑了,他笑的比庆帝还要开怀,“怎麽样?这份礼物,陛下还喜欢吗?”
庆帝擒住他的下颌,迫使他看着自己,“範閑,你可真不愧是朕的儿子。”
範閑挥开庆帝的手,悠然在轮椅上坐下来,“彼此彼此,陛下不也防着我呢?”
“解药呢?”
範閑一摊手,“没有解药。这毒,没有解药。只要您不再继续往下修炼,充盈您体内的真气,这毒就不会再进一步扩散。”
庆帝深吸一口气,扭头笑看着範閑。半响突然心平气和道:“国库空虚这件事,你知道吗?”
範閑神色微变,眯起眼睛,看向庆帝的眼神略带阴翳。
“範建身为户部尚书,国库空虚这麽大的罪名,你说朕该如何惩罚呢?”
“你威胁我?”
或许国库真的空虚了,也可能只是庆帝让国库空虚了。但无论如何,这是庆帝现在拿出来的筹码——没有解药,範建顶罪。
範閑神色不明,“我需要时间。”
“当然,国库亏空这麽大的事,也需要时间去查证。”庆帝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递给範閑,“喝了它。”
这水看不出来有什麽问题,但本能让範閑不想喝。
“你必须喝了他。”庆帝扳着範閑的脸,迫使他张开嘴,将这一杯水灌了进去。
“咳咳咳……”範閑打落杯子,“你给我喝的什麽!”
庆帝只是后退两步看着他笑。
片刻时间,範閑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这比他以往受过任何一次伤都要疼,疼到两耳嗡鸣,疼到无法支撑他坐着,他只能捂着胸口慢慢瘫软在地上,喘息挣扎着。
不知过了多久,这恐怖的疼痛感消退了一些,範閑眼前终于能看清东西。
他瞧见庆帝坐在榻上,举着杯子欣赏他狼狈的样子。
地上有一小滩血迹,应该事他刚刚吐出来的。
範閑抹了抹嘴,挣扎着撑起身子,又问了一遍:“你没下毒,刚刚那是什麽?”
“那当然不是毒,毒怎麽会对你起作用呢?那是蛊。”
“蛊?”
“範閑,你太聪明了,朕不得不防。”庆帝感叹道,“那是母子蛊,母蛊在朕身上,你那是子蛊。如果有一天朕死了,你就陪着朕一起下去见你娘吧。”
殿门蓦地被推开,範思辙冒冒失失闯进来,扑过来扶着範閑。他看起来有些畏惧,有些忐忑,还有些破罐破摔的愤怒。
庆帝笑吟吟的看着这对兄弟,问道:“你就是範思辙?”
範思辙躲避着庆帝的视线,扯着笑,“是,是我。那个陛下,库债需要的银子已经赚回来大半了,您,您再等等,很快就能凑齐。”
範閑靠在範思辙身上,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很好。”庆帝挥挥袖子,“带範閑回去吧,踏实做事,朕保你姓名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