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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岫(118)

作者: 长衿酹江月 阅读记录

她问:“那你叫人点这麽多灯烛作甚?”

他说:“想与夫人相伴,终日夜,继朝霞。”

入室,照彻满屋的灯火与某人的心思一样明晃晃,岁宁再望向身侧的青年时,他眼中只余颓靡的缱绻。

小榻正中摆着一盘下了一半的棋局,岁宁沐浴完,从屏风后步出时,正见他独自低眉打谱。

她走过去,从棋篓中撚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之上。一步跳,试图帮助角落的黑子出逃。

宋聿擡首看着她,眼中再现被诓骗的惊愕之色。

“你会下棋?”

岁宁偏头笑道:“在西陵学的。”

他恼了:“凭什麽要同陆宣学,不与我学?”

妒夫,连这也不容许啊?

她笑着解释说:“西陵民生凋敝,不比安陆繁华,素日里无聊得很,便只能同他聊些棋局。”

宋聿落子截住了去路,又道:“那一角的弃子,做不活了。”

岁宁道:“也曾尽心营救过,哪怕最后救不活,它便算不得弃子。”

他问:“是在开解我麽?”

岁宁道:“不是。只是下棋罢了。棋子无心,观者有心。世间万事,不可拿棋局作比拟。”

仿佛话中有话,于是宋聿又问:“可是在介怀我从前隐瞒你的那些事?我不曾将你当作是棋子的。”

“不必多想。我自然理解你的一切,理解你的的私心。”她如此说着,又擡首抚平他蹙起的眉心,道,“只下个棋便要思虑这麽多,也别怪我不愿与你手谈了。论及弯弯绕绕的心思,我还真比不过你。”

他怔怔擡眸,道:“我不过担心某人薄情,有朝一日又弃我而去。”

岁宁心中一骇,心想,该理解他这般患得患失的。

她说:“不会如此。谁让我也同你一样固执。”

番外四

拜月节将近,秋风萧瑟天气凉,群雁辞归。

每年这个时候,岁宁都是在西陵郡度过的。

前两日,西陵郡的陆府君赶往湘城去接他的夫人,郡治的官署閑了几日,案头公文堆积如山。

褪色的椿木窗棂前,燃一盏秋灯,有人低眉抚琴,呕哑噪咂,声音断断续续。

这把琴是从建康城带去安陆,又从安陆跟随岁宁来此的。琴声刻有两字,名曰“涧肃”。

授她琴艺的人不在此,她也因不能常操琴而指法生疏。倒是陆宣那厮,每逢她练琴之时,特地绕过几道回廊,过一道沙庭与月亮门,专程到她院子里来,只为说她弹琴难听。

岁宁回怼:“是是是,比不得尊夫人琴音渺远,陆府君不想听就躲外头去。”

他偏不,只道是:“偶尔听鄙夫弹曲,才知内子琴艺如仙乐难求。”

岁宁横他一眼,只一个字:“滚。”

这几日他终于走了,耳边也算落得清静。

只是窗外麻雀扰人,啄食树上熟透的柿子,落得满地狼藉。

枯坐了一日,总归是有些疲惫。

岁宁披了件衣服,起身步出屋外,坐在鱼池边上,揽去满池浮萍,池水映照碧空如洗。

记忆里,这池清水倒映着颓唐。眼下也只余一汪碧水,哪里还寻得到什麽鱼?

西陵郡物産不丰,每逢深秋便封禁山泽,不许入山樵采,也不準下河捕鱼。

再走着,便已出了门,穿过繁华的闹市,到城郭以外去了。

夷陵城的外郭,只余一截残垣断壁,是被战火毁去的旧城址。

而今秋风裹挟,野草疯长。

迎着郊野粗砺的风,岁宁沿着这一段倒塌的土墙,缓缓而行。

她曾领略过此地的风土人情,又亲眼目睹了这座城是如何起火的,如何被毁去,着实可惜。

那是一场偏激的争权夺利,明明她想尽办法去阻止,却还是始料未及。

如今她能做的,唯有缝补这千疮百孔而已。

走得累了,便坐在矮墙上,也不惧罗裙染尘,折了野草编蚂蚱。

于是乎,寻常不会有人经过的郊野,墙根上整整齐齐排了一列的草蚂蚱。

有人来寻她时,她也恰好编完了手上最后一根草。

“这麽快就回来了?”岁宁擡眼看他,欣慰一笑,又将编好的最后一只蚂蚱递过去,“诺,送你。”

陆宣盯着手中不务正业的小玩意,揶揄道:“你倒是悠閑,今日公文没看几本,却跑这儿结草来了,明日是不是还得到集市支个小摊啊?”

岁宁不以为然,问他:“怎麽亲自来找我了?”

他说:“除了我,谁人还知晓你会往这麽偏僻的地方来?”

她道:“我是问有何要事。”

陆宣此刻脸色不太好,似心有戚戚。他道:“快些回去,管管你家中那位。”

“宋绍君来了?”岁宁从墙上一跃而下,拍了拍裙上尘土,便顺着风,沿来时路走去。

陆宣道:“是。来寻你的,你却恰好不在府里,我方一回来,便遇着这样一尊大佛。”

岁宁瞄他一眼,关心的却是:“你二人没动手吧?他打不过你的,多担待些。”

陆宣嗔怪道:“旁人不知晓的,说我句莽夫也就罢了,你竟也这般看我,着实伤人心。”

岁宁道:“陆延生何时成了会计较这些的人?”

“嘁!”他哂笑道,“我哪一日不在乎过名声?”

岁宁附和道:“是极!然则天下人口中美名都加于你一身,都是不够的。”

她一边这样调侃,一边走在乡道上,想着心之所向,疲乏竟渐渐消散了,步履变得轻快起来。

回到陆宣的府邸时,前院却未寻到那人的身影,只隐隐听着后院里传来一阵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