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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岫(32)

作者: 长衿酹江月 阅读记录

这样的惩处不痛不痒,反倒给徐氏的势力深入荆州提供了便利。

能在建康城排得上名号的士族,早如大树遮天蔽日了,唯有她一个庶民处在这场局中,显得单薄又无力。

一切的谋划在绝对的权势面前,都不值一提。可岁宁还是想,为死去的旧主正名,为她求一个公道,为世间平凡人,寻一条生路。

容雪院里未留下书信一封,她在四月的某个夜里不辞而别,独自前往荆州。临走前,她在庭前的玉兰树下埋藏了伴随自己多年的金印,大有鱼死网破的决心。

一袭黑衣策马离开建康,踏着月色,奔走于无人的旷野。比起複仇,更像是一场逃亡。

她贪婪地汲取牢笼之外的空气,胸中剧烈地起伏,不知更多是对自由的憧憬,还是对前路的恐惧。

日夜兼程到了平阳县,连徐晔的影都没追上,倒先见到了陆氏的部曲。

以何钧为首的士卒穿堂过巷,四处张望着,好似在搜寻什麽人。岁宁躲在墙角,下意识觉得,这群人是为寻她而来。

连仇人的头发丝都没摸着,她还不想这麽早就被抓回去。

岁宁方还庆幸自己早换下了平日里繁複的装束,连钗环都不曾佩,何钧却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瞄了一眼。

于是岁宁又看着何钧从自己面前飘过,去追人群中的幂篱女子了。

好在陆延生派了个办事最不得力的人来,可是坏就坏在何钧直接驻守在城门口,她出不了城了。若是在谒舍落脚,总归是逃不过盘查。

赶在城门落锁之前,岁宁去脂砚斋中买了各式水粉,换上了平日里不曾有过的豔丽妆容。铜镜映出的面庞,倒与杨絮有几分相像。

她向守城的士卒递上过所,对方一番查验,正要放行。

“等等。”何钧今日却多了些许谨慎,“叫她把脂粉卸了。”

岁宁低着头,顺从道:“还请给小人一些水。”

待他一转身,岁宁连过所都不要了,拔腿就往狭窄的街巷中跑,带着其后紧追着的三两个士卒招摇过市。

这个时辰,茶楼也将打烊。二楼隔间内,几个世家子弟都满脸疑惑地盯着躲在屏风后的女子。

莫不是朝中正在捉拿的钦犯?

未几,有人在外使劲敲门,力道之重,仿佛要将这曾楼都砸塌。岁宁一面盯着窗户,一面听着门外的动静,已经做好从窗户跳下去的打算了。

何钧开口问道:“几位可曾见着一个黑衣女子?”

只是那位公子瞧一眼藏在屏风后的人儿,我见犹怜。再看看门口的何钧,陆氏的人,自然讨不到北人几分好脸色。

于是他转手指了指外面,热心道:“方才有位女郎慌张推了门,却又往楼下去了。”

确定何钧已经走远了,岁宁才迟疑地从屏风后探出个头来,朝几人道了句谢。几欲先走,却又被身后之人揽住了腰,只听他笑问:“在躲谁?你的仇家?”

岁宁回首看了看此人,再瞧瞧屋内衆人,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王氏二公子王忱,乔氏的两位公子,以及陈氏的长公子,都算是建康城里的熟人了。

说实话,若是论及陆延生那些不光彩的算计,在座几位北籍的士族公子都算得上是她的仇家。

许是平时在建康城多带着幂篱,妆容也不及今日浓豔的缘故,几人都没认出她。

还未等岁宁编出个合理的解释来,外面又响起了三下敲门声。

来者语气不悦:“怎麽回事?官兵怎麽会查到这里来?”

“因为——她。”王忱扯着那女子的手腕,一把将人从屏风后拽出来。

岁宁一面哀怨地揉着手腕,一面不情不愿地擡眼看向门口,立着位眉目清冷的青衫男子。赶巧,又一个熟人。她此番应是撞上这些北方士族的密谋了。

那位宋公子淡漠疏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说不上和善,令她久久吐不出一个字来。

真巧啊,荆州这麽大片地方,偏偏都在平阳遇上了。

王忱又道:“也不知是不是那边派来的细作,便先把人留了下来。依绍君之见,要不要审问......”

“不必。”宋聿拢袖,朝王忱揖了一揖,“徒令思慎君忧虑了,她是来寻我的。”

几人又啧啧称道:“宋公子背着我们,上哪儿惹的风流债?”

宋聿不理会他们的打趣,只道:“天色渐晚,茶楼也将打烊,不妨先回谒舍,明日再与几位细谈。”

岁宁一言未发,亦步亦趋跟着他出了茶楼,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

隔着竹帘往外看,守城的士卒尚还在街道上巡视,怕是出不了城了。

回过神来,见此人正不善地睨着她,“瞧什麽?”

她讪讪开口:“公子......好巧。”

宋聿又冷声质问:“陆宣派你来的?”

岁宁赶忙摇头,“不是。”

“为何出现在此地?最好解释清楚,不然我把你扔出去。”

无觅处?柳暗花明又一村

车舆内气氛凝滞了一瞬。

岁宁壮着胆子,扯上他的衣袖,谄媚道:“若说我是专程来寻你的,公子会信吗?”

宋聿挥袖甩开她的手,冷然吐出一句:“不信。”

她便也止了笑意,如实回答:“我前几日刚从陆府逃出来,城中那些士卒,是在寻我。”

“怎麽?在陆氏也干不下去了?”他一时忍俊不禁,以袖掩面,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知他是幸灾乐祸还是真的开心,这句话像是刺痛了她的心,勾起些许不愉快的回忆来。

岁宁落寞地背过身去,不去听他的嘲笑。逃亡的一路风尘仆仆,满身泥泞。此刻她发丝淩乱,脸上的胭脂也花了,实在算不上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