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岫(46)
“违逆家族的事多了去,不差这一件。”宋聿不以为意道,“难不成你的婚事她就松了口?”
此话一出,又引得少年哀叹连连,眼看他又要扑过来一顿哭诉,宋聿忙将一封密信推到他面前,叮嘱道:“替我把这事办了。”
宋攸潦草扫了一眼信中内容,道:“从前又是茶叶,又是盐业的,如今连丝漆生意你也看上了,这些个蝇头小利你也要抢,谁能想到宋氏长公子背后竟这般市儈啊?”
宋聿冷哼道:“我赚的钱,也没见你少花。”
“好好好,我替你办就是了。”宋攸又道,“不过——武昌境内良田万亩,长兄为何又要囤这麽多粮?”
“地里的粮食都还未收,熟知会不会受战乱波及,出什麽变故?”宋聿道,“赶着今年收成不错,粮价也低,多囤点粮,以备不时之需。”
是夜,宋攸陪他兄长处理公文,熬到两眼发昏,从此再也没踏入过他的书房。
有人案牍劳形,也有人閑到发慌。来了安陆城以后,柳莺竟也只跟着岁宁閑逛。
宋攸对此事颇有怨词,敢怒而不敢言。
他只敢远远看着,看两位女郎昨日采刺红花制胭脂,今日用竹盏花染蔻丹。只因兄长说过,那位女郎极其记仇,宋攸生怕得罪了她,倘若兄长的婚事不成,他的婚事也得黄。
一连几天,岁宁也被他看得烦了,有了一个泠云盯着还不够?
不过这位二公子似乎另有所图。
那日在廊下同他对视了一眼,岁宁便看出来了,此人只是藏拙,绝非草包。
本着同他套取些情报的想法,岁宁主动朝少年走了过去。
“二公子可是有事找我?”
“正是。”宋攸好声好气地开口,正欲遣辞措意,想个妥帖的说法与她,谁料他一开口便把岁宁呛得不轻。
“好嫂嫂——”
想说的话还未出口,便见她脸色沉得瘆人。
岁宁阴阳道:“二公子此话何意?这儿可没有你的嫂嫂。旁人知晓的,以为二公子认错了人,若是不知晓,还以为二公子本就是这般孟浪之徒!”
完了完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他二人的关系怎麽和外祖母说的不太一样?
宋攸欲哭无泪,哀求道:“是我误以为你与我长兄的关系……求您千万别告到我长兄那儿去。”
“替你瞒着,有什麽好处?”岁宁斜着眼打量他,暗自窃喜。上鈎了,蠢货。
“啊?”宋攸赔笑道,“说这话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谈什麽条件?”
岁宁横了他一眼,“非亲非故的,谁同你一家人?”
宋攸道:“这样——我从建康城带了不少珠玉首饰,随你挑。”
“我对这些东西没兴趣。”
“那你说,要什麽好处?”
“嗯……二公子回答我几个问题,如何?”
许是成了习惯,她到哪儿都是一副谈判的架势。
“啊?”宋攸一怔,其实他也有几个问题想问她来着。
简直是倒反天罡。
岁宁便问:“你可知义阳的动乱最初因何而起?如今几方势力占着荆州?陆氏的兵马是否也去了义阳?”
少年听得一愣一愣的,哪家正经女郎会问这些问题?且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与他长兄无关。
他一一作答,岁宁便也将些重要的名姓一一记下,推测着谁曾与陆灵远沾上过关系。
随后,她又拐弯抹角地试探道:“我见二公子对长公子颇为信赖,其间亲密,倒不似别家那些手足兄弟,明面上和和睦睦,私底下却为家业斗得你死我活。”
“哼!”宋攸颇为得意道,“那是自然,我与长兄之间,有什麽可猜忌的?”
“若宋氏的家业,将来都落到长公子手里,二公子当真没有一丝怨言?”
少年对此嗤之以鼻:“没什麽本事的人,才会执着于窝里斗。与其同手足争那几分家业,还不如自己向外求。”
岁宁笑意盈盈,虚僞地奉承道:“二公子年纪轻轻,竟这等襟怀高旷,当真可敬可佩。”
一顿夸耀,惹得宋攸一阵羞赧,连来时的目的也忘了。
“还有——”岁宁叮嘱道,“今日我问你的话,不许告诉宋绍君。”
他方才醒过神来,自己被套话了。
“这不行,当初可没说这个条件。”
她施施然开口道:“那就再加一个条件,若是让他知道,你曾去过揽月坊的话……”
“你、你、你竟敢威胁我?”
“哪有?二公子可知,揽月坊子柳女郎君,是陆氏的人?”
话语间,竟陡然多了几分严肃。
“什麽?”宋攸震惊道,“你一闺中女子,怎会知晓这些?”
“多谢二公子今日为我解惑了。”岁宁只笑不答,自然不会同一个不相熟的人解释这般多。
到底还是高估了一个孩子的心性,果然各世家有各自的门面,也有各自的草包。
她又回到花架下,如往常一般挑拣花瓣,与柳莺一道磨制胭脂。
谁能料想此女子竟藏着这麽多心思?长兄莫不是疯了,才会把这样的人留在身边。
这是初涉世事的少年第二次栽在女子手中,若宋聿知道了定要骂他不长记性。
宋攸这样胡乱想着,算了,反正长兄也曾栽过,比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天色渐暗,院子门口挂起了灯笼,屋内也点了灯。
宋聿近日晚归,连饭食也不曾用,便又埋首在书房。
迎着纸糊的窗牖间透过的微光,岁宁提着食盒停在门前,轻叩了两下门。
只听屋内人答:“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