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归岫(47)

作者: 长衿酹江月 阅读记录

七月流火,女子挟着季末的凉风与几分月色推门而入,吹得连枝的的烛火微微摇晃。

案前公文堆积如山,将他隐没其间,眼见又清瘦了几分。一连半月的繁忙,又使得他变成了如今这般清清冷冷的模样。

他依旧提笔,蘸着朱墨在文书上批写,只道:“说吧,何事?”

岁宁放下食盒,在他身侧坐下,这人竟是连头也不愿擡。

她道:“公子是个怪人,既不需食饭,也无需休息麽?”

闻声,宋聿侧过头去,连毛笔也顿下。目光直直落入她眼中,唇角与眉尾浅浅一弯,却又如浮光掠影般消逝了。

他问:“你怎麽来了?”

言下之意,这次又生了什麽心思?

清贼匪之名,行隳城之举

“公子很意外麽?”岁宁笑看向他,目光在青年的脸上流连片刻,又缓缓收回,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宋聿道:“我还以为是宋攸。”

她敲了敲食盒,道:“听府里的侍女说,公子近日废寝忘食,我便给你送饭来了。”

“嗯。”他随声应着,人却滞在原处,一动不动。

岁宁便上手收了他案前的文书,换成温热的羹汤,温声道:“鲈鱼莼菜羹,我难得亲自洗手作羹汤,公子不尝尝吗?”

他倒是很给面子,尝了两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揭穿了她:“是姜府的厨子煮的吧?”

岁宁避开他的目光,无辜道:“不这般说,公子不吃啊。”

宋聿无奈地笑了笑。

她总是这般骗人,不是麽?

“公子记得用饭便好,若无别的事,我回去了。”

岁宁起了身,随着腰间环佩叮铃作响,行至了门前。

宋聿叫住她,“可否等一等?”

她回过头,仿佛料定了身后之人会挽留她。

“当真有别的事?”

他顿了片刻,道:“宋攸同我抱怨,说你抢了他的婢子。”

岁宁慢腾腾地挪步到他身前,轻声哀哉诉说她的不满:“我在安陆城人生地不熟,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能说上话的人,二公子连这也舍不得吗?”

“可还在怨我?”他暂卸去劳心费神的公务,安抚她的情绪,“并非我想将你圈禁在府里,只是这几日,陆氏的人还在城中。”

她却只单单在屋里走着,环视一周,也不说话。

宋聿又道,“再过几日好不好?待到秋收了,我陪你到城外去。”

“好啊。”

岁宁随手从架上拿了本《东观汉记》来,有意无意地压着他垂下的袖角落座,扰得他无法坐直起身。

她此刻低眉翻书,却不知在想些什麽。

宋聿纳闷,她并不是因此事而置气,那又是为何?

果真是多思费神,连她这些浅显的心思也猜不出来了。

他索性直言:“那麽你,到底在因何事烦心?”

岁宁看了一眼身侧之人,複又缓缓垂下眼。

也曾见过高处的风云,她当然不甘心仅透过旁人言语去了解高墙外的世界,也不甘心从此蜷居在他身后。

耐不住他探究的目光,岁宁还是道出了心中悬而未决的疑问:“公子打算一直把我留在这里吗?”

未等他答,她便又补充道:“我是问,不是公子,便是陆延生,我只能这般选吗?”

“不会。”那道清冷的声音落下,他眉目间多了几分疏离,“你知晓了陆宜的秘密,又曾去过平阳,刚好撞上了王谢乔宋四家的密谋。如今,你只能选我了。”

“那我的运气,还真差劲。”岁宁闻言讪讪,自觉往后退了退。

“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可别再生二心。”

宋聿攥着她的手,又将人拽了回来,话语间多了几分威胁。许是今日疲乏至极,他甚至懒得顾及什麽礼数,有些逾矩。

岁宁如何不清楚,眼前之人怀揣着怎样的心思。

几番权衡利弊下来,她道:“命都捏在公子手里了,我怎麽敢生二心?”

宋聿笑道:“你不敢麽?可需要我翻翻旧账?”

“不……不必了。”岁宁忙挣开他的手,起身的瞬间撞到了书案,公文散落一地,温热的羹汤泼洒了他一身。

宋聿解下髒污的外袍,随手搭载木施上,回首看着她慌忙又狼狈的模样,他不忍揶揄:“我看你今日哪里是献殷勤而来,分明是有意给我寻不痛快。”

岁宁一面收拾着文书,一面愤愤道:“是啊,还是公子最了解我。”

宋聿走过去帮她一并收拾,语气缓和了些:“没有训斥你的意思,我只是累了。”

她点点头,敷衍道:“那公子好生休息。”

他面色僝僽,挽留道:“可否再留一会,陪我?”

岁宁一怔,他鲜少会说这样直白的话。可今日她不想顺着杆往上爬。

见她久久不言语,宋聿只得妥协道:“明日亦不拦你出门了。”

至此她的眉目才舒展开来,原来这便是她的目的啊。

今逢稔岁,万亩登丰。稻熟穗垂,满目黄云。

农人都在田间挥镰抢割稻子,村舍坳头门前,谷堆如山,似有千斤担。

不远处,岁宁坐在刚收割完的稻草堆上,与几个农户孩子编稻草玩。宋攸叼着根稻草,坐在田垄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她。

他的兄长,今日还真是“好心”,给他派了个看顾这位女郎的閑差。

目光散漫间,忽然看到无际的稻田之上,有一衆人横刀跃马而来,有的直接挥刀斩落了庄稼汉的头颅,有的将未脱穗的稻秆拖曳而走,有的将妇孺掳于马上,又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