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岫(83)
人群一时争拥上前,挤作一团。忽有人扑向了宋聿,等衆人反应过来,一柄薄刃已经刺进了他的身躯。
“有刺客!”侍卫拔剑疾呼,迅速挡在宋聿身前,将其与流民分隔开来。
岁宁闻声跟了下来,替宋聿捂住伤口,渗出的血液瞬间染红了衣裳和手掌。
她怒骂了一句“该死”,又道:“上车,别管这些人了。”
她吩咐车夫即刻驾车,几个侍卫也上了马,驱逐阻拦在车道正中的流民,替车驾开出一条路来。
宋聿此刻意识有些恍惚,面色也不太好看,了无生气。
昏暗而狭窄的车舆内传来布帛撕裂的声音,撕的是他的衣服……
岁宁粗鲁地在他腰腹间的伤口撒上金创药,再用布条裹紧。这些并不轻柔的举动,疼得他额上直冒冷汗。
“刀上没有毒,暂时死不了。离安陆城至多还有一日路程,你撑着点。”她冷静分析道,“刺客知晓你待流民仁善,幕后之人应当十分了解你,或是与你熟识之人。”
“嗯。”他只回应了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周身的力气。
利用别人的善良,给予他致命一击。饶是岁宁也耻于用如此下三烂的计策。
其实她心里有个答案的——王氏二公子王忱。当时在柴桑,欲以冷酒佐五石散害宋聿性命的,或许也是此人。
可此时还未脱困,她要不了王忱性命,纵是告诉宋聿,也只能令他徒增烦忧。
岁宁紧紧握住他渐渐失了体温的手,平日里衣冠整齐的他,这时衣衫淩乱地靠在她怀里。
黑暗之中,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强忍伤痛的闷哼。
她从衣箱里翻出件外袍盖在宋聿身上,又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暮色早已换作夜色。
一队车马踏着月色逃亡。
岁宁问:“刺客还在追吗?”
离马车最近的一个侍卫回答:“车驾太慢,甩不掉他们。”
说话间,山上几支冷箭袭来,车夫不慎中箭,摔下了疾驰的马车。
月色之中,后面的马车与之相距越来越远,渐渐停在了原地。
岁宁暗道不好,扶桑还在那辆车驾上。
“你们继续护送宋公子回安陆城,寻姜太守,我去引开他们。”
“女郎您怎麽办?”
“不必管我,我自会去安陆与你们回合。”吩咐完这些,岁宁便拿上手边的包裹,毫不犹豫地跳下了马车,朝后面那辆马车跑去。
她实在不会驾车,无奈之下只能改换主意,弃了马车。
掀开车帘的一瞬,只见扶桑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而与之通行的女伴,早已中箭而亡。
“别怕,是我。”
岁宁朝扶桑伸出一只手,扶她下了马车,径直向深山密林里奔去。
马匹在山林间行动受阻,而草木密集之地更好藏身。
哪怕夜间看不清路,连方向也辨不清,岁宁依旧拉着扶桑,不知疲倦地往幽深可怖的山上行去。
春寒料峭,夜里愈发阴冷,可她不敢生火。
最后二人躲进了一棵树干中空的古木,相依着取暖。岁宁整夜未敢合眼,透过树皮的缝隙,见到举着火把的刺客曾两次徘徊于这棵巨树周遭。
直至天明,附近的草木再也没有传来行走的动静。
岁宁对着包裹一顿翻找,紧接着又是沉沉叹息,竟是一点吃的都没带。
刚刚回春,怕是连野果都寻不到了。
也不知山下境况如何,刺客可曾退去。
“扶桑,你在这里藏好,我出去探探情况,在我回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包裹里的东西于我而言很重要,请你务必帮我保管好。”岁宁把包裹留给了她,又难免做最坏的打算,“若是……若是天黑了我还没回来,明天日出之后你再离开,沿着日升的方向走,不论是安陆,还是建康城,都在东边。”
“记得将胭脂洗了,钗环卸了,换上男子的装束。若是遇到生人,说什麽都不要相信他们……”
扶桑紧攥着她的手不放,声音止不住地颤,“女郎,我害怕……山上全是坟地……会不会有鬼怪?”
“这世上是不会有鬼怪的,你看那些世家贵胄害死了这麽多人,不一样活得好好的……哪里会有鬼怪来寻仇?”
岁宁不断地安慰她说,比起山间鬼怪和野兽,到底还是人更可怕些。
顶着辘辘饑肠,她一个人缓自摸下山去。
一路上散落些行囊,不知那无人牵引的马匹将马车拖往何处了。
正沿山道走着,岁宁隐约听到一阵马蹄声,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一队骑兵越过山坳而来,马蹄下尘土飞扬,呛得她一阵咳嗽。
待尘埃散去,岁宁才看清了那一队骑兵的装束。
不是流寇,也并非昨天遇上的刺客。
是在此地界巡查的荆州邵陵府兵,如今也是反贼。
不知是谁突然嚷了一句:“是个女人,模样生得还不错。”
为首的副使抽了他一鞭子,骂道:“哪里就轮得到你?先带回去献给将军。”
岁宁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所幸一时半会要不了她的命,只是不得不去会一会卢氏那位“老熟人”了。
沙场荒芜,血溅尘土
如今陆宣据湘城,卢信据罗城,两相对峙,偶尔小打小闹,只是陆宣不太乐意搭理他。
卢信的副将将岁宁押至湘城外三十里的营帐时,已是夜间了。
岁宁跟随卢氏的副将入了主帅营帐,丝竹之声夜未歇,美人帐下犹歌舞。春寒未退,几个舞姬却都只着一身单薄的舞衣。
遗珥坠簪,杯盘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