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前夜(51)
他只是想和他好好地过日子,就像在英国那两年一样,当遇到阻碍时,用一些手段和措施来保证这个目的的实现,理所当然。
好比生意谈判里的设局和让惠,两方要合作下去,总是要拿出自己的诚意,他的诚意是禁锢欲/望超过十年的等待,那麽赵二的诚意就应该是永远不会离开他的保证。
他预想过赵二知道婚姻背后複杂财産关系时所有可能的反应,但是没想到他张口就能干脆利落地提出离婚要求。
离婚?
为什麽?
又——
凭什麽?
他那麽爱他,忠诚他,曾经冒着毁掉赵家的风险也要护着他,怎麽他就能面无表情地说出:我想离婚。
离婚?
想都不要想!
他是决绝的。
但是赵二更决绝。
这让他觉得很可怕,他说什麽赵二都不听,话说得越多,越显得他虚僞。
赵二宁愿把所有的财産都转给他,一分不留,也要离婚。
赵牧如愿看到了赵二全无退路的模样,但也出乎意料看到了他清醒、抗拒、锋利如刀剑的眼神。
他禁不住开始怀疑,赵二是不是真的爱过他?如果爱过,怎麽会抽身得这麽毫不犹豫?
离婚谈判漫长艰辛,漫长到他身心疲惫,每一次辗转试探的结果都让他绝望,但他也没有让赵二好过。
他为什麽要选择大度地放手?
明明白白地两不相欠?
他是做不到的。
就要你死我活才好,恨着痛着,还是相互牵绊的人。
他从来不是什麽善主,本就存着要把赵二锁在他身边的心肠。
偏偏赵二是个蹲在下雨屋檐下,侥幸盼他做好人的傻瓜。
彼此折磨时是没有赢家的,等赵牧榨干了赵二身体里最后一滴甘甜的时候,自己也已经干枯成一柄朽木。
他耐心全失,效仿他的父亲,想了干净又狠毒的手段,放在寺庙求来的抽签盘里,随意挑出一张,纸上写着简单的一行字。
赵牧假装答应了和赵二离婚,在七月十四日。
赵嘉柏后来也问过赵牧,当时是不是想用离婚把二哥骗到哪里去,赵牧正在看文件,擡手就用文件夹打了赵嘉柏的脑袋一下,回:没大没小。
赵牧目光撤回时愣怔了两秒,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他想起二十岁的赵二经常给他写情诗,偷偷夹在他的商业文件里,有两次他在开会时无意间翻到了,在衆目睽睽下笑出了声。
从前多麽好,现如今尽是荒凉。
要靠说最纯熟的谎话,才能留住一点点余味的芬芳。
而这个八月的晚上,他发现他的谎话也不管用了。
人造的香精廉价,蝴蝶不愿意停在他手上。
但是没关系,蝴蝶不愿意停,那他就把蝴蝶的翅膀拴起来好了。
果然还是不能太仁慈了,他想。
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李叔立在车边,远远看见赵牧趿拉着步子独自从人流之中走出来,夏天夜晚的基调泛墨绿,由内而外裸露着潮湿,赵牧是一朵生霉的木耳,贴在光裸的月亮上,不合时宜,像他和他自以为是的爱情。
李叔闻到他身上的烟味,一惊:“先生,太太呢。”
“跑了。”
“跑了?”
“跑了。”赵牧神经兮兮地重複了一遍,看着路灯光跌落在车顶上,笑:“但他是跑不掉的,他这辈子都别想跑掉了。”
梁慎赶回去打听赵二的下落时,天还没黑透,小店已经关门了。
梁慎擡头看了一眼招牌,刚一转身,就被人客气地扶住了肩膀。
夫妻俩抱紧玩打火机的孩子,竖着耳朵听卷帘门外的动静,大气也不敢出。勤勤恳恳小半生,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宁,可不能被飞来横祸给毁了。
偏偏那孩子听出点究竟来,滴溜着眼珠子,说:“门外的那个叔叔没拿找零。”
小姑娘萌着声音:“爸爸你忘了吗,刚才他们买创可贴和水,忘了你放在柜子上的钱,我拿着钱去找那个好看的哥哥,看到他在隔壁东花街被一个穿着病号服的怪人捂着鼻子拖到车里了,是不是他出什麽事了,他们都在找他。”
夫妻俩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嘘!别说!这话你谁也别说!他们那些人的事情,可不是我们应该掺和的,听懂了没有!”
孩子似懂非懂,点点头,懵懵懂懂又玩打火机,啪嗒一下,小手拨出一束火花。
火苗跳了一下,灭了。
又跳了一下,又灭了。
夜风有点大,塑料打火机连续啪嗒了几下才支起一豆星火。
橘黄从头顶撑开,裂开暗影幢幢,铺天盖地的夜色煤炭一样层层堆结在高高的九层空气里。
沈致彰小心翼翼地单手拢着火,跪在地上,借着跳跃的火光仔细看躺在衣服上睡死的男人。
他下巴上的红痕看起来好疼。
沈致彰脸上的笑缓慢而分明地转成了不解,他歪着头,手还没伸出去,火光就又灭了。
四面八方的黑暗压来,废弃工厂的寂静呜咽有声。
chapter36
沈致彰再拨弄出一段光亮时,睡着的男人被打火机的啪嗒声惊醒了,眼睫微微扇动了几下。
慢慢的,眼皮刷拉开,模糊逐渐消退散尽。
赵二被鼻腔里残留的药味搅腾得心肺发凉,晕乎乎地瞅着面前放大的陌生脸孔,橘黄灯火散开温热,空气里裹着沖天刺鼻的柴油味。
赵二想撑手坐起来,却发现手被人用麻绳绑在了身后。
他侧躺着,火苗滚到他眼底,烫出大片的恐惧,像四周蜘蛛结网留住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