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V(132)
顺便把个性签名从“half agony, half hope”改为了“一半的苦难,一半的希望”。
这样有没有好点?
蔺唯不确定,可又没有朋友询问,不过转而又想,正因为没有朋友,自然也没人注意她的微信个人资料,改得不够好也没关系。
一无所有,就能无所畏惧。
下个学期分到一个新的班级,一定也没人想和她做朋友,而窗前黎晚看书的身影也将成为历史。
刚才那一发急剎车,让车内的空气密闭压抑,她很难再喘过气来。
谢泽兰阴沉的脸,一言不发。
那段路很长很长。
和妈妈一起走的每段路都很长,却没有一次那样可怕。
黎晚时不时从后视镜看妈妈的表情,每次一看,童年最深的恐惧都会回来一点。
终于,车拐进塞尚名品,停在小区固定的停车位,车顶上树影摇曳。
黎晚知道,母亲是爱面子的人,不至于在公共场合歇斯底里。
也正是因为这样,谢泽兰在家中的爆发总是加倍恐怖,在外积压的怨气都会成倍汹涌。
她们下了车,一前一后向楼栋走。蔺定国上前一步,挥起粗壮的手臂,本子直戳到蔺唯胸口,砸得她胸腔一震,差点晕过去。
蔺唯眼前一黑。
再回过神来时,耳内戳满爸爸的怒吼。
“你写这玩意儿,黎晚知道吗?知道你这麽恶心吗?”
蔺唯低头不语,耳膜和耳垂一同充血,羞耻的秘密扯到光天化日之下,她有一股很强的想撞墙的沖动。
她仿佛能听到兰秋池嫌弃的啧嘴。
她不敢擡头看,就算是幻觉也不敢擡头。光是黎晚与恶心在同一句中出现,就已剥夺了她所有的感官。
蔺定国开始骂人,骂得狗血淋头。
“信不信我告你谢阿姨,看她还敢不敢让女儿跟你一块玩?她不打断你的腿就不错了!”
“之前还剪寸头,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倒好,得寸进尺?”
“挂彩虹旗?要不要点脸?别把你英国佬白左的脑残玩意儿搬过来!你以为你很新潮啊,你同学都在心里偷偷嘲笑你呢,你这名声臭了,将来怎麽在这儿混?”
蔺唯心髒被这些话敲得咚咚响,喉咙发堵,胃酸倒流出恶心的感觉。
兰秋池沉默不语,只在余光里,作为增加羞耻感的雕像立着。
蔺定国在威逼之后,转而打亲人的感情牌,进而翻起旧账。
“我也不求你,我就希望能平平安安的,正正常常的!”
“你从小到大,正常过吗?啊?能不能让我们省心点?”
“你得这病那病,我们都掏钱给你治了,能不能别再犯病了?啊?啊?”
嘶啦——
嘶啦——
……
那之后,蔺唯不记得她跟爸爸都吵了些什麽,创伤记忆的保护机制作祟,再回过神来时,她就坐在房间里,手臂扶在书桌上。
桌子比往常还要乱。
因为上面摆着已经成碎片的笔记本,纸页被蔺定国撕碎,揉成一片一片。
蔺唯看着Wnote的碎片,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那可是一整年的努力成果,是每个看不到星星的夜晚中的一盏灯。
她甚至曾想过,真的把整个本子写完的那天,或许就有足够勇气向黎晚表明心意了。
走进家门,黎渊久违地在家,正靠在客厅角落的躺椅上看报纸。
淘淘不出所料,紧张的在钢琴旁站桩,显然刚偷偷练完琴。
谢泽兰冷冷瞥了他一眼:“奥数题做完了吗?”
“不听话,为你好,你天天不听。你跟你姐姐,没一个省心的!”谢泽兰最擅长指桑骂槐。
黎渊警觉地擡起头,放下报纸,他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
淘淘瞪着大眼睛,不住向房间退,时刻準备着溜回自己的房间。
谢泽兰脱下厚重的外套,往沙发上一扔。
“怎麽了?”黎渊显然已有些汗流浃背了,问都不敢问。
从那天起,蔺唯不停问着这个问题,握住笔的指尖发白时想,数字在大脑中一滩浆糊时也想。
若不是那晚得以在黎晚怀中哭泣,得以汲取精神力量,恐怕又要吃药了。
无数次了,她全靠黎晚,才得以在高中艰难爬行;于是她也想象不出,一个没有黎晚的未来,那还怎麽活呢。
很长一段时间内,蔺唯都没照过镜子。
她在学校上完厕所都低着头洗手,只要身边有镜子,就绝不擡头。
蔺唯时不时盯着教室前剪贴板看,看上面的数字每日变小一个数,期待六月后的新生活。
等高考结束,就等高考结束,她苦中作乐,虽然早已遍体鳞伤,仍怀揣着希望与热情。
每日清晨,黎晚仍会雷打不动去跑步。
蔺唯也总会很早就来教室,一边啃从食堂带来的包子,一边像看电视剧似的,看操场上渺小挺拔的身影一圈圈跑。
如果她不是状元天理难容,蔺唯经常会这麽想,这麽坚持的人什麽大事都能干成。
然后一整天,黎晚永远安静坐在前桌,埋头複习做卷子,留下一个沉稳的背影。
蔺唯有通常学习学得心不在焉,就盯着前桌的背影看,再低下头写题时,反倒能专注不少。
经常会有同学来问题,黎晚从没自私过,一一耐心解答;蔺唯虽然低着头,却都看在心里,当然,控制不住嫉妒那些问题的人。
题不会做问老师多方便,为什麽要问她呢?
未来会怎样?
谁也不知道答案。那时候的蔺唯还没意识到,人生命运的轨迹,总是由一次次偶然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