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事(219)+番外
她眼中蓄满了泪,却迟迟没有掉,质问道:“是我沈明仪不配诞下皇家子嗣吗?那皇上何必迎我入宫?!”
建元帝叹了口气,走到榻边坐下,“明仪,你不懂。”
“我懂!”沈明仪骤然抬高了声音,“恰好相反,我什么都懂,您是皇上心系天下,您有您的难处,所以我一直说服自己,没有子嗣,便没有子嗣吧。”
“可你还是有了。”建元帝目光冷了一息,“你是何时停了药?”
沈明仪眼中的泪猝然坠落,艰难道:“臣妾,没有停药。”
“没有停药何来身孕?”
沈明仪注视着他,注视着这个自己同床共枕了十二年的人,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那皇上准备如何处置呢?赐臣妾一碗药,还是一丈红,或者说,”她停顿稍许,说:“待生下来再决定,若是个公主便可侥幸留下一命,若是个皇子,便直接掐死。”
建元帝颈间血管突然凸起,有一瞬间,沈明仪觉得他似乎就要暴怒。
他的手紧握成拳,搭在膝上微微颤抖着,然后侧开头重重地咳了几声。
沈明仪当即想要上前,却硬生生止住脚步,看着这个相伴了十二年的人。
许久,建元帝缓了缓,端起案上的茶水饮了一口,道:“朕是在保护你,你是宠妃,若诞下子嗣势必成为别人的威胁,你这样的性子,不愿与人斗。”
“我是不愿,但我能。”沈明仪道:“人若动我,我必诛人,这不过是皇上的借口。”
“那待朕大行之日呢?”建元帝语气微冷,“你若诞下子嗣,他非嫡非长,却势必卷入夺嫡之争,明仪,朕历经夺嫡之乱,对兄弟相残一事深恶痛绝,朕……不愿让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见沈明仪忽然笑了,笑得真是有些癫狂。
“为什么事到如今皇上还是不肯说实话呢?皇上不说,那就由臣妾来说。”
沈明仪抹掉脸上的泪,冷声道:“十八年前沈让尘入天师门,十三年前,他以一纸《解天下棋局之思》名动天下,天下文人趋之若鹜,皇上就打了上了以天师门号束文人的主意,沈让尘是你号召天下文人的棋子,这棋子你怎能放弃?你不仅要用,还要给自己的儿子用。”
“可十二年前臣妾入宫,皇上担心若臣妾有了子嗣,这棋子便不再是皇上的棋子,而成了臣妾的助力,所以……”
所以建元帝给她用了药。
她傻傻吃着致使她无法受孕了药,自以为是调理身体,整整八年,她才发现原来并非是她不能生,而是有人不希望她生。
这禁宫之中,有谁能够只手遮天瞒她八年,答案毋庸置疑。
沈明仪骤然哽咽,“是皇上要稳住后宫和前朝的安稳而牺牲我。”
第 198 章 禁足思过
随着她一字一句,建元帝脸色愈渐苍白。
因为她每一句话都没有说错,只是她却漏掉了一点。
“这些,都是沈让尘告诉你的?”
沈明仪苦涩一笑,“何须旁人告诉我?”
“是。”建元帝缓缓颔首,“你自幼熟读诗书,才学谋略不输男子。”
沈明仪继续说:“既如此,皇上当初又何须让我入宫?皇上未雨绸缪,在那样早的时候就想到了用我来牵制他?”
建元帝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你……你竟是这样想的?”
“难道不是吗?”沈明仪反问。
建元帝顿觉心痛如刀绞。
沈明仪说的没错,十三年前,年仅十一岁的沈让尘以一纸策论初露锋芒,他便知道他绝非池中物。
建元帝虽登大宝,但处处受到掣肘,朝中拉帮结派已成赘疣,他需要一个能够与之抗衡的人,他看中了沈让尘,待沈让尘羽翼丰满,师成归来为他所用。
可他初见沈明仪时,他便喜欢上了。
沈家人模样生得都好,她宁静秀美,性子淡泊,如竹烟波月,又如一朵开在空谷里的幽兰,皇宫注定不适合她。
他也曾纠结过,是否要将她拽到这深宫中来,终是欲望取胜,他迎她入宫,之后宠了她十二年。
沈明仪说漏了一点,他是真心把她放在心上。
可他是皇帝,身为皇子自幼学的便是不可耽溺情爱,当以天下万民为重。
沈让尘他要用,沈明仪他也要,但这终究无法平衡。
如若沈明仪诞下子嗣,背靠沈家,谁能保证那孩子将来没有登位之心?因为他自己便是这样过来的。
他曾亲身经历,非嫡非长却被兄弟拉入乱局,不得已亲手杀了两位兄弟。
那是他此生避之唯恐不及的永久恶梦,他是真怕啊,无数次午夜梦回时,都是兄弟们从地狱里爬出来向他索命的场景,单是“兄弟相残”这四个字就足以让他癫狂。
所以建元帝必须得未雨绸缪,斩断一切的可能性,否则他日他殡天之时势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他不愿让历史重演,也不愿让沈明仪经历这些,她可以不需要子嗣,他们只需要彼此。
所以一开始他便把这样的苗头扼杀在了摇篮里,只是没想到,十二年后,他终将面对十二年前的困局。
沈明仪忽然勾起一个苦笑,脸上却全是泪痕,“皇上才是这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我们都被算在了里面,但皇上算错了一点,你看错了他,也看错了我。”
她徐徐走到窗边,背对着建元帝,说:“我们都厌恶深宫,什么富贵什么尊荣,从未放在眼里。”
“但你们都重情。”建元帝说:“他愿意为了你们回京,也会为你们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