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37)
“对,对。”他一边赞叹地笑,一边连连点头,“那你知道那片海有多大吗?”
赵蘅想了想,这回摇头。
廖南星从桌上捏了几粒瓜子做船,摆给她看,“我们在这里,从宣州这个码头,一直往南,一直往南,从南海出去,就出了本朝疆域,疆域之外还有许多国家。我到过一个地方叫占城国,那里的土都是白色的,百姓都不耕种。”
“不耕种,那他们吃什么?”赵蘅好奇地问。
“那个地方盛产乳香和犀角,多数人以采香为生。”
“再远些有个真腊国,那里的人打扮与我们不同,男女都把头发束成高髻,贵族会戴金冠,女子还会把手掌和脚掌用染料涂成红色。此地所产的名香是最好的。更远的西方又有波斯国,我还没有去过,听说那里的人肌理皆黑,鬓发蜷曲,手戴金串,出门则骑巨象。还有个大秦国……”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赵恒闻所未闻的异地风土,她听得入了神。
“这些地方出产的香药品质极高,但他们没有医方,又缺乏我们所制作的成药。所以——”
赵蘅一点就通,“所以,如果可以用船运在两地之间互通有无,获取的利润一定很可观。”
廖南星一拍大腿:“哎呀,我天天和一群固执的老头磨破嘴皮也说服不了他们,还不如和你说几句话通透。”
说到兴起,还摇头:“可惜了,可惜,你要不是傅玉止的老婆,我真该把你也拉上,和我一起出海去!”
“海上不是很危险吗?”
“危险当然是危险的,路上又有海寇。不过我这人天生就是不安分,我想把我们颖川府的药材卖到更远的地方去。”
两人脾气投缘,说说笑笑间,竟已过了很久。
赵蘅那副好奇而开心的模样,全都落在了前来送衣的玉止眼里。
“玉止!”赵蘅期待地唤他,“廖南星说,他有一张海线图,明天带来给我看,你们明天商事我可以跟着一起去吗?”
他和悦道:“当然。”
直到那天晚上,赵蘅还是兴致勃勃,“我从前以为,宣州已经很大了,今天听廖南星一说才知道,原来陆地外有海,海外还有陆地。”
玉止见她高兴,自然也是高兴。但同时,他也不得不想到,平时傅家的生活对她来说,大约真是太窒闷了。
虽然他从不约束她在傅家的行动,但傅家之外,仍然有种种礼法规矩、世俗眼光。即便是傅家,也是她的一个无形牢笼。一年前,她不就是毫无选择地被投进了这个地方吗?
那时候他告诉她,待到一段时间后风波止息,他便会送她走,还她自由。那时这话说得多么轻巧,他出于博爱的同情,放走一只被关进笼中的小鸟。
可慢慢的,他自己有了私心。
只要她不提,他便假装没有这个承诺。每个拥有她的一天,都像偷来的一般。
然而,就连廖南星,才认识两天的廖南星,也对他感慨:“你那位小夫人,就可惜是个女儿家,如有机会见见世面,练些才学,一定也能别有一番开阔天地。”
连他都看出傅家高墙对她的围困。
玉止的手放在膝上的字帖上,无意识地摩挲着,他忽然问:“阿蘅,你如今留在傅家,会觉得沉闷吗?”
赵蘅随口道:“是会有些闷,可你不是说明天带我去看地图吗?”
她全无他想,却发现玉止听后,好像有些呆呆的。
“怎么了?”
他过了许久,才重新转回神来,恢复了一贯柔和的神色,道:“没怎么。”
赵蘅想,玉止今夜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第二天早,廖南星在柳丝婀娜的春日碧水边,神态娇羞地塞给赵蘅一个精美的银丝荷包,“你,你拿着这个。”
赵蘅错愕。什么,什么意思,他……送……?
廖南星注意到她的表情,才发现自己的举动引人误会,忙道:“不不,这不是给你的。你帮我看看,如果是你,你会不会喜欢这个礼物?”
赵蘅将荷包倒出来,两粒光润透明的艳红在手心里一闪。
是一对红珠耳坠,细细晃动,极为精致,让人一见就心生喜爱。
“真漂亮!”她情不自禁称赞,“你要给谁的?”
廖南星一贯粗放,此刻竟然也显出几分眷眷温情。“自然是送给最适合这副耳坠的人。我觉得你们个性相仿,假如你喜欢,她大概也会喜欢。你可得替我保密,先别让人知道了去。”
“我从前都不知道你有妻子。”
“啊,不是我妻子,是个傻丫头。她没和我一同来走动,最近——”他说着,忽然想起,“对了,我答应过给你的海线图,一时就给忘了,我去取给你来。”
说着又折回刚才谈天的亭中去取。
赵蘅等在原地,将他的那串耳坠小心收好。
忽然听到身后有疾奔而来的脚步声,一转身,吓了一跳,对上个怒目而视的女孩子。
一双鹘伶伶的吊梢眼,菱形脸,漂亮得带凶气,冲着赵蘅劈口就问:“你和刚才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赵蘅从没见过这个女子,只觉得莫名其妙,“你是谁?”
“我问你呢,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赵蘅想不理她,自己走开,女子又抢过一步拦在面前,夺过她手中的荷包,满是愤怒,“这是他送你的?”
赵蘅急了,“你还过来,这是别人的东西!”
那女子身子竟像没骨头一般极为灵巧,一抓就溜,只想把荷包拆了看。
赵蘅抓住她胳膊,却被她抬手一格,不留神身子就往后倒,扑通一声掉进了身后的河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