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麦倏然一怔。
是这样吗?一个人一旦决定帮你,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是他心甘情愿吗?
真的不用有心理负担吗?
钟麦不确定。
但既然她向杨知聿求助了,就决定听他的。
她强迫自己停下那些内耗的想法。
轻轻地应答一句:“好的杨老师,我一定尽我最大的努力。”
*
整个秋天,钟麦都在努力抵抗抑郁。
她按时吃药,每周都跟杨知聿一起去大学,接受心理治疗。
李教授的态度非常专业,给人很大的信任感和安全感。
钟麦透露得越来越多。
她把上辈子那些耿耿于怀的委屈,求而不得的痛苦,全部都告诉了李老师。甚至,她略过妈妈和自己的重生,也将如今的改变和别扭都告诉对方。
“其实我妈妈现在已经完全不同,她离婚后,变成了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人。”
“但我还是害怕。”
“自从我对她有信任危机后,我又不断重复做梦梦到以前的那些事。”
李教授打断她:“那你在害怕什么?说具体一点。”
她问:“是怕你妈妈又变成以前那样?怕她会再次伤害你?怕她的改变都是暂时的伪装?”
钟麦目光一顿,陷入了沉思。
半晌,她低垂着眼,轻声说:“她应该……不会再走回头路了吧?”
重生的妈妈,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离婚,支持自己改姓,和林家彻底断绝往来。
甚至,面对娘家的父母兄弟,也能狠下心。
那应该不至于再重蹈覆辙,过上辈子那种糟心日子。
“不。”
李教授却说,“我们谈论的不是你妈妈的生活,而是你。”
她问:“我的意思是,你觉得她还会像从前那样。当你痛苦委屈的时候,她还会当帮凶,还会冷眼旁观吗?”
钟麦默然。
她好像,真的有点害怕。
虽然这辈子已经没有会对她动手的父亲,没有能诬陷她的奶奶。
但一发现,妈妈还是从前那个妈妈,她好像就开始恐惧。她会怀疑,妈妈所有的改变,会不会还是一种,要将她绑在身边的怀柔手段?
毕竟,上辈子的妈妈,就曾说过类似的话:“你回家,不用上班。就来店里收银,再找个男朋友,我给你买别墅,给你发工资和退休金。”
所以那天,钟麦在看见别墅后,第一反应就是逃。
她不想被绑住,她想要自由。
和曾经的妈妈在一起,她总是受到伤害,她总是遭遇背叛。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PTSD了。哪怕知道对方已有所改变,已焕然一新,与过去全然不同,她依然不敢靠近。
只想逃,逃得越远越安全。
钟麦将她的疑虑告知李教授,因为要隐藏重生,所以她说的时候,逻辑其实有些颠三倒四。
但李教授却还是抓住了关键点。
“你真的不想吗?”女人问她,“以前的你不想,是因为讨厌父母,想远离原生家庭。但现在呢?”
“假设你妈妈的改变都是真的,她并没有想绑住你。”
她问:“如果是这样的情况,你还是害怕留在她身边吗?”
答案是否定的。
钟麦想起她们母女去上海旅行那次,那时候妈妈就说,要在上海给她买江景房。
但那时候,她居然拒绝了,她说她想要留在妈妈身边。
一切的变化,都始于她得知妈妈的重生。
“所以,你是不害怕的。”李教授根据她的反应下了结论。
女人合上病案本,告诉她:“钟麦,其实你现在也不算真正的生理性抑郁,更像是焦虑和害怕的躯体化。你目前所有的忧虑,都是心理性的,来源于你幻想的恐惧。”
“简单来说,就是‘心魔’二字。”
整个咨询过程,也差不多快持续两个月,李教授已经对她和她的病情,有了充分的了解。
时至今日,女人终于给她开出特效药:
“其实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你跟你妈妈,开诚布公的聊一次。”
“药物只能缓解躯体化症状,但心病还得心药治。”
李医生看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克服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也许事实的确如此。
但钟麦,还是始终不敢迈出这一步。
因为上辈子,她还是林麦的时候,其实曾试图和妈妈交过心,但失败了。
那是她大学回家过年的时候,父母吵架冷战,林志成摔门就走了。
春节期间,家里的餐饮店生意很好,需要人手不说;每天,家里也有各种亲自来串门,父亲每次都缺席的话,会被人看穿被人笑话。
妈妈就每天,叫她给父亲打电话,叫他回店里帮忙,叫他回家招待亲戚。
但林麦和父亲并不亲密,甚至,那时候她已经开始厌恶父亲。
因为林志成送她上大学,只是为了见女网友。
因为除夕夜,她给林志成发拜年短信,在家等父母团聚的时,他和女网友在茶坊喝茶。
因为母亲打电话向她哭诉,40岁的林志成半夜两点,还在KTV里,给20岁的女性朋友脸上抹奶油。
林麦这时候放假回家,甚至都不愿意再叫林志成“爸爸”。
然而,母亲却要她天天,去跟父亲示好,去请他求他回家。
林麦厌恶得想吐。
最后她实在受不了,就把自己的想法通通都告诉了母亲。
她告诉妈妈:“其实我一直都特别希望你能离婚。我太后悔初中那年,林志成打你耳光的时候,我没支持你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