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考场有杀人犯(131)
“人心都是如此,扑朔迷离变幻莫测,仅凭我们古往今来那几本经书那几本典籍上的那些词,父母,兄弟,姊妹,夫妻,爱人——根本囊括不了这许多。可人又超脱不出来,被这些典章规制框得死死的,到头只能是一句话:‘发乎情,止乎礼’。”
发乎情,止乎礼。
李抚琴和晏梓人一言不发。僵在各自的木桩上,死也不敢向对方看一眼。
吕渭笑笑,代替他们以一语作结。
断然一判,成了尾声——
“你们不能僭越。”
天色已经大白。较远些地方,叫晨的第一声钟鼓,已经在太极宫承天门上敲响。钟鼓播扬,一波波由北向南而来,各纵向大街上的鼓楼依次跟进。
整个长安城正在惺忪醒来。
听到这鼓声,屋里的众人霎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昨夜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这不过又是一个寻常的清晨。
无为有处有还无。
“好了,该继续做后面的事情了。”说着,吕渭朝门首一步,宛若将要离去的姿态。
就这当口,忽惊起一个尖音。众人吓了一跳,转头看时,便见是晏梓人脸色潮红、手脚失控在桩上挣扎。
“怎么回事——”李抚琴第一个向吕渭喝问,“你给他吃的什么!”
话音未落,晏梓人已一个低吼发出,口齿撕裂、青筋暴挺,身子如弓拱起。
吕渭看着他这副样态,脸上毫无表情,只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长须。
在周围人的忿怒注目下,他徐徐说道:
“他吃的,是春药。”
一烙饼时间后,四个神策军进来,按照吕渭的吩咐,将吃了春药、浑身炙烫的晏梓人,和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叫喊的李抚琴关到了一个偏房中。
不多时,房内便有野兽般的嘶吼传出。
吕渭满意一笑,对着那头高声喊道:“他那药,是最毒的‘湿阴蒂’——一旦超过一个时辰没有排解欲火,便会筋脉寸断,窒息而亡!”
喊毕,又停下来,悠悠回头,对着身后犹在廊屋中的三人说道:“当然,你们当中要是有人愿意帮我作伪证,串供构陷李蓬蒿——我可以立即给他们解药。”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可以玉石俱焚。
武大张口就是平生最狠的骂;韩提子摇头叹息,说:“吕侍郎,你好歹也是黎民父母、天子股肱,何至于如此啊”;张龟寿老泪纵横,恨不得以头抢地从此变聋,也不愿听那屋里灭绝人伦、惨绝人寰的惨叫。
然而吕渭却欣赏得如痴如醉。
“发乎情,止乎礼啊。”他半癫狂半清醒地说道。
“你们说——到最后,他们会不会僭越呢。”
同一时刻,礼部贡院的大门外,权鹤一蓬头垢发,跪在白色大理石如意台阶上,身后是黎明前一街幽微的红灯。
他惚惚看着头顶黑漆泥金的贡院门匾,同样想着一个问题:
会不会僭越。
“
你的私念没有对错没有是非,可是它在彼岸不在此岸,它不在当前的礼制里面,所以不行;你的私念也无伤人也无害人,可是伤你自己害你自己,有现行的路可以走,你为什么要去另辟蹊径——而且你安知你所辟的不是前人千百次失败过的?
!”
这是几个时辰前,祝大娘子与他说的话。放在这里,与贡院东北偏房内此时正上演的悲剧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报晓钟鼓已响,宛如吹过一场穿堂风,几弹指间,将他身后一街的红灯倏倏吹灭。街的尽头,是轮浩大而云蒸霞蔚的青天白日正在升起,它要吞没底下一条长街黑碌碌而生蛆而自卑而羞耻不敢示人的龌龊与隐私,将一切强行大白于天下。
权鹤一不知道贡院中已经发生的那些事情;他跪在那里,一个时辰之后,芙蕖会来找他,到时他会如梦初醒,或者是万念俱灰,对着眼前这个怀有自己骨肉的女人,说一句:
往后我照顾你们母子。
但在这迷迷怔怔的当下,他看不见前言,也猜不到后事。只是偶然一个清醒的间隙,他懵懵然回过了头,在灼眼日光下,看见一名青靴皂衣的郎吏从他的背后经过。
这名郎吏去往的是崇仁坊的方向。半盏茶后,郎吏顺利走进崇仁坊的坊门。车马川流不息,他与数千万素昧平生的人擦肩而过,其中就包括一个御史台官员,和一个昆仑奴。这两人正言笑晏晏,往出城的方位走去。
郎吏没有注意。他不知道那两人的名字分别唤作林羌笛与诸葛麒麟。很快,他来到他想去的医馆,紧急发喝叫来此馆的医郎,要立即抓几帖救命草药与外用膏,一刻之内打包完毕。
同时声明,治的是肠道出血与后庭撕裂。
药很快奉上。付过银钱,人就离开了。人走,后面那给他配了药的医郎仍站在原地,放眼目送,一直到看不见,还瞠目结舌的在那里,仿佛见到什么惊骇的人事。
恰这时,医馆后堂走出一人来,呵欠连天,正是江两鬓。
他昨夜负伤,被李蓬蒿驮到这里,强行喝了两帖药,里面有安神的成分,于是一觉睡到现在,睁眼天已大亮,不由得惊惶,草草给伤口再圈上两层纱布,便一面困顿一面走出来,要与医郎辞行离去。
然而他现身的一剎那间,那医郎见到他的脸,竟怪叫一声,吓得堂中所有访客与帮闲悚然侧目。
“差爷——你——你可是有个同胞兄弟?!”
江两鬓听着奇怪,不由心问了一句:“同胞兄弟?何出此言。”
话落,那医郎竟大惊失色,径直从柜台后跑出,揪住江两鬓的衣袖,吞吞吐吐说道:“刚才馆中来了一人——不是小可有意冒犯,那人长得——长得与阁下简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