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原序青也察觉自己父亲的异常了。
刚在榻上坐稳,便听父亲轻声而坚定道:“青哥儿,这个孩子,你不能生。”
宛若一道雷在晴空劈开,原序青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茫然,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他本以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或是父亲被母亲的小侍为难.....可现在,父亲说的是什么?
沈青植沉默片刻,盯着原序青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说,这个孩子不能生。”
说完后,他轻呼了一口气,像是可以将心底藏着的秘密吐出去一般,却又丝毫没有放松,只觉得无力。
青哥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可他同样聪慧。沈青植不知道该如何隐瞒真相,同时又能劝动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原序青眼底漫着泪,却并不觉得悲伤,只觉得荒谬,问道:“父亲,我需要一个理由。”
他摸了摸肚子,垂下眸:“如果是什么生育会损伤我身体的话,就没必要说了。父亲,我已嫁为人夫,我有生育的权利。”
语气温和,却显出了几分尖锐。毕竟沈青植一辈子也没有生育过哪怕一个孩子,这话听着难免有些讽刺意味。
原序青很聪明。他知道,是父亲不愿意生,因为母亲那一后院的小侍,或是别的什么。
或许父亲追求的是一生一双人?可他不是!陛下那般好,纵然只是她后院的几分之一,纵然极有可能因生育而殒命,他也甘之若饴!
原序青是与父亲沈青植不同的人。陛下和母亲同样如此。
他是想要孩子的。
沈青植闭了闭眼。
这样坚定的青哥儿,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曾经。那时,他同样期待一个孩子,最后却又亲手喝药打掉了它。
一切不过因为,他嫁的妻主并不如最初认识的那般光风霁月罢了。他的婚姻是一场算计,曾经想嫁的妻主也是伪装。原知行图谋的,自始至终不过是他母亲桃李天下的人脉罢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沈青植坚持了自己的原则,也亲手斩断了两人的夫妻缘分。
可现在根本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原知行......那样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想起自己无意听见的谈话,即便是只言片语,也能料想到会给原家带来惊天大罪。
沈青植问道:“陛下与孩子,若只能选一个,青哥儿,你选谁?”
原序青心底憋着的那股气让他烦躁起来。
这素来病弱的美人加大了几分音量:“当然是陛下!可是,这有什么可比的?!”
为什么他就不能二者兼得!?
他宁愿陛下和孩子都活着,他自己去死就好了。
“青哥儿,你若想与陛下长久,便听我的,打掉孩子。”沈青植沉默了很久,淡声道。
“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都可以,可它的父亲,唯独不能姓原。”
“不能有一个叫原知行的外婆。”
后面两句话说得极轻,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原序青也的确没听见最后那句。可光是那“不能姓原”四个字便让他的心重重一跳!
不能姓原。
父亲是个谨慎的人,“不能”二字如此坚定,便已杜绝了任何借口。意味着一旦那孩子身上流了原家的血,便会朝着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在岚朝,皇女稀少,即便有两三个适龄的皇女为皇位争夺,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一个登基,余下的被贬或被幽禁、刺死。
纵然惋惜,却也都是可控的。那么什么是不可控的呢?
幼帝登基、把持朝政.....乃至整个岚朝改了姓。
原序青再是聪慧,也只是个闺阁男子,想不到也不敢想那么远,他只下意识地摇着头。
母亲不会......原家再是煊赫,祖母也已致仕,母亲更只是一个正三品礼部尚书。她怎么敢的啊?!
况且她也没有那样的能力,她做不到。
可原序青的脑子又清晰地告诉他:可以的。
这最重要的一环便是他。原家的男子,生下一个带着原家血脉的皇女,届时以外祖母的身份当个摄政王,原家成为幼帝最倚重的母族。
不简单,却也可以做到,不是么?
*
原序青浑浑噩噩的,连父亲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待他再次回神,却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下意识的,那本就没散去的不安再度袭来。
“清泉,清泉?”
才喊了两声,门便被推开,力道有些大,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清泉笑着,声音有些磕巴。
“主、主子,没什么事,内务府要给您送新的料子,被奴才打发走了。”
撒谎。
原序青起身,推开他,朝外走去,冷声道:“本宫还未问你,你怎的就知道有事没事了?”
清泉急忙挡在他身前,顾忌着主子的肚子,又不敢直接阻拦,只能僭越地拽住主子的胳膊,祈求道:“主子,您再是铁打的人,也得先顾着肚子里的小皇女啊。”
小皇女。
本是宫里人惯用的讨巧卖乖的说法,指着能一举得女。可现在,心有顾忌的原序青却觉得刺耳极了。
他宁愿生的是个皇子,也省的叫母亲得到一把攻击陛下的武器。
孩子是无辜的。
可陛下也是无辜的,错的只有母亲!
原序青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的出身。9岁前在玉淑堂被欺凌、吃不饱肚子时,他都不曾这般想过,也从不曾怨过。
往日里最知礼的太女少傅之孙,第一次在心底诅咒自己的母亲能够早日登往极乐。
见主子不说话,清泉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将他往屋子里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