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羽毛/Kill Feather(162)
他没想到戎玉怡会快刀斩立决,中午钟凯瑜拿了一沓合同上来,给他一支笔,让他签字。
他拿着笔沉默半晌,对着钟凯瑜的方向,真诚发问:“我现在像不像,没有行为能力的富豪老头?”
钟凯瑜哈哈干笑一声,说老板你真幽默,继而给他口述一遍上午发生的情况。这些都是戎玉怡的手笔,手握这群人的把柄之后大宰特宰。
“主要是陈家人和袁坤信袁先生,其他人她说你来处理。”
“她人呢?”他放下笔。
无人回应。
过了会儿,他的手背被另一只手搭上。
他反手攥住,是熟悉的大小,熟悉的触感。
戎玉怡蹲在他身旁,旁边就是偌大的书桌,抬头看了一眼钟凯瑜,后者会意,临走前带上了书房的门。
游轮书房空间不大,四周皆是固定焊死带门带栓的书柜,风景却极好,扭头便是一览无遗的海景。
安静的空间,外头海鸟尖啸,似乎到了它们的午餐时间,群鸟们围绕着游轮捕鱼。
鲨鱼也在开餐,海上狂欢一角。
与室内的低压形成鲜明对比。
他问:“你想让我签吗?”
“我想让你回岛。”
她声音低低的。
回岛,然后呢?他垂下头,脸上无风无浪,搭在扶手的右手也跟着往下走。
戎玉怡盯着看了会儿,洞察他的心思,将脸贴上他的掌心。
如凝脂般的皮肤,细腻温热,好在只是情绪低落,没哭。被剥夺视线就是这一点不好。
温铩羽沉默着,不知该怎么告诉她,他不会回岛,这段时间他一直有和美国那边的医院联系,船上告一段落后,不日前往进行开颅手术。
被剥夺视线的第二点不好,餐桌很安静,没有人声交谈,那些细微清脆的餐具碰撞,模糊的咀嚼声,此刻异常清晰。
温铩羽握住刀叉,在一片漆黑中循着印象摸索。
这与走路步行不一样,无法再依靠空间感和对环境的熟悉程度,只能慢慢摸索,餐叉在餐盘上移动,盲目地找寻目标,刺下,五分熟的神户牛柳冒出蛋白汁水来,右手操持刀尖挨着餐叉下行,触碰到牛排,再缓缓平移直至刀尖挨到空气,原路返回,估算出一口大小才缓缓下刀,又要仔细着刀子,避免发出尴尬的刺耳声响。
但其实切牛排不难,难的是切下一口后,餐叉不一定能精准找到目标。
餐叉与餐盘碰撞的清脆声音,一下一下敲打他的神经末梢。
几次戳中空气后,他终于气馁,耐心告罄,自暴自弃地支着刀尖,反手向下刺穿牛排。
这下倒不再传来餐具磕碰瓷盘产生的噪声,胸膛终于舒坦不再郁闷,他握持刀柄送进口腔,终于吃到今天第一口食物。
“好吃吗?”
对面传来戎玉怡轻轻的声音。
他抬头望去,没吭声,对着黑暗一点头。
其实味同嚼蜡。
倘若后半辈子都是瞎子,那么这样的挫败将会伴随他很久。
他第一次冒出如果他的人生是这样的定数,那么孤独终老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真的?”戎玉怡静了两秒,又问。
“嗯。”温铩羽觉得这个反问接在这里多少有点奇怪,不过来不及多想,这次出了声,给了准确的答复。
“那我要跟你交换。”她放下刀叉,跃跃欲试。
俩人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交换食物倒是无可无不可,他停下切割的动作,随口问:“你的是什么?”
戎玉怡回答:“牛排。”
“和我的不一样?”
“一样的部位。”没再等他问原因,戎玉怡抢先说出答案,“你的看起来比较好吃。”
他看上去有点迷惑,不理解一样的食材部位在同一时间出自同一位大厨的手艺,怎么会他的看起来更加好吃,但他没追问,握刀的手触碰到餐盘,大鱼际抵着餐盘往戎玉怡的方向推过去一些,“那就换吧。”
戎玉怡起身,端起自己的餐盘,与对方进行置换。
面前的这块神户牛柳瞧着伤痕累累,被狠狠伤害过,没一次是给痛快的,她沉静地沿着已有的刀痕切下一口送入口中,说着晚上就能抵达离岛,阔别近三周实在想念。
牛柳切得太大口了,她口齿难免含糊:“而且我的老鼠繁育出来了。”
她今天才收到相关部门发来的邮件。
“繁育?刚生出来的小老鼠?”他支着刀叉重复方才的机械动作,去找餐盘里的牛排,却被反馈了意想不到的触感。
餐叉戳到的目标不再是一整块沉重的牛排,而是一小块一小块的轻盈,集中堆在餐盘中间。
戎玉怡点点头,切下一口牛排蘸上自己偏爱的红酒汁,红酒的味道并不浓郁,基底的牛骨烧汁和百里香味更浓,刚要送进嘴里,抬眼发现他顿在那里,才意识到他看不到自己点头,微微一怔,才说:“对啊。”
他依然没说话。
戎玉怡小心翼翼问:“你是不是觉得很残忍?”
“不会。”他露出笑容。
这还是戎玉怡头一次见他笑时没了那双灿烂的眼睛,怅然漫上心头,话匣子在心头逐渐关上。
即使如此他也没再换成餐叉,依然支着餐刀穿刺其中一块牛柳,让餐刀找到自己的嘴巴这一步也不容易,毕竟右手无眼,刀尖无眼,只能前路漫漫地试探,待到唇珠与温热的食物相触,才张口将牛柳从刀尖脱离出来。
见他无异样,戎玉怡才放下心来,转念也是,他虽不像龙凤胎那样毫无人性伤害小动物,却也不是什么热心爱护动物的人,做过范围最大的善事是因她而捐款,救助的是天灾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