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羽毛/Kill Feather(168)
这个死包含了许多含义,字面意义上关乎安全的死,情绪方面大起大落的生与死,比如想起他偶尔会心情沉底,难过死,想到他脑子里的肿瘤,担心死,他活着,没有被自己害死,也会开心死,死来死去,但只要有他在,就不会真的死去。
她习惯了独处,但只有在他身边,她才能听见自己鲜活的心跳,这一颗愿意折腾的心,紧密牵系另一个人。
戎玉怡觉得这个认知很危险。
这种过于依赖的信息一旦被创建、巩固……覆盖天生的记忆偏好神经回路的可能性非常大。
记忆巩固需要蛋白质合成,提示存在基因表达机制。然,很不幸,这种提示太不知不觉了,等她回过神,记忆编码已被修改成功,感官信息获取时的高度整合机制的运转,实在让她震撼。
但是,温铩羽却给了她一个奇怪的答案。
“好,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这是在做什么?
社区调查问卷吗?
你会选前者还是后者?
前者。
好,了解了。
嗯?
嗯嗯?
嗯嗯嗯?
戎玉怡越想越迷茫,掀开被子坐起来。
窗外月光稀薄,像隔着一层薄雾,往地板撒落一地冷清。
秋去冬来,戎玉怡依然不理解。
他到底明白了什么?
房门没关,楼下传来落地钟沉闷悠长却空灵的钟声,响到第四下,戎玉怡低头看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茫然,声音嘟囔:“宝宝,你爹地才是一只小狗鼠,不会说人话。”
第八十九章
自五月份从钟凯瑜那里调到弟弟的病历后, 温折戟便一直在旧金山的自家医院和马里兰那边的顶级医疗两方徘徊,亲自安排好一切, 等待弟弟的到来。
蹉跎一个多月,得知温铩羽想漂洋过海而来,他温和的面容终于有一丝破裂,让直升机直接到海上捉人,再转送机场。
在机场接人时,温折戟本以为会见到久不见面的戎玉怡,然没有,只有他和钟凯瑜。
当他问道, 温铩羽给了个言简意赅的答案, 只说她不想来。
温折戟见他脸色不好,不欲多说,没问太多,对此打了个问号,对他的话存疑。
之后便是迅速入院,检查, 专家会晤。
温折戟全程陪同弟弟与专家会诊,等待一系列检查结果期间, 温折戟即担忧又惴惴不安,感觉心脏病都要犯了。
当事人本人却全程平静夷然, 戴着棒球帽, 纱布缠眼, 坐在一旁摆弄手里的视障魔方, 事不关己一般, 仿佛要死的人不是他。
转念一想,弟弟是继母亲之后家里的主心骨, 可靠信赖,虽长得漂亮,眉目疏朗,然在温折戟眼中一直是临危不惧的硬汉形象,温和有力量,不惧犯错,不惧折腾,对命运不间断的挫折有着超脱般的坦然。
如果怕死,就不是他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玉怡不怕折腾这一性格也是在多年朝夕相处中,像了他。
可就是这么强大的人,也有这么脆弱的一面,温折戟几乎想不起弟弟上一次表露出需要被照顾的一面是什么时候,只记得十岁那年,七岁的弟弟向他撒娇,求他陪他去球场打球,他不着痕迹的摸了摸心脏,很想拒绝,但弟弟真的很可爱,没有人能拒绝一只小狗露出哀求的眼神。
他告诉自己,只要注意一点就没问题,在学校也跑过八百,只要控制好那个度,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忽略了一点,弟弟的快乐太有感染力了,他一个不留神,接球时蹦高了一点,心脏瞬间传来压迫性的钝痛。
自那以后,温折戟便没再见过弟弟朝自己撒娇,更别说哀求,七岁的小羽依然会跟在母亲后面做小尾巴,却对作为兄长的他不再提任何要求,甚至凡事都让着他。
温折戟感到挫败,想让弟弟不要放在心上。
对方听完咬咬唇,又摇摇头。
他不知道自己心脏病发作时的样子有多可怕,因呼吸困难而脸色苍白,几乎发紫,倒在地上意识模糊,怎么叫都不听,没有回应。
温铩羽永远记得这一幕,也记得那天站在手术室门外的自己,心脏也跟着抽抽的疼,像是被一只无形的爪子死死拧着心脏,无比自责内疚,泪流满面,一遍一遍告诉母亲,自己不是故意的,却怎么也听不到母亲的安抚。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兄长,有些事情一旦塑形成形就无法改变,他心底的恐惧被这把爪子勾了出来,从此与兄长划上等号。
如果说从前,他觉得自己是小男子汉,理应和兄长一起保护母亲,那么从这一刻开始,母亲和兄长都是需要他捍卫守护的人。
虽心口难开,但年纪轻轻的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不想看到兄长的愧疚,渐渐学会了伪装。
常有人说,他是也笑,不是也笑,让人畏惧。
温折戟不怕他,却也在长年累月中,忽略了许多东西,忘了人吃五谷杂粮,就不是钢铁之躯。
手术方案尚未彻底敲定,开颅却是百分百确定了,剃头的日子如约而至。
那天他看到弟弟摘下布条露出的眼睛,眼神空洞无物,终于明白失明的人为何要把眼睛给遮起来,遮光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至亲很难接受这样的画面,尤其这双眼睛曾经那么的灿烂,温折戟当场眼眶湿润。
听到难以抑制的呼吸声,温铩羽一脸早知如此,拍拍兄长的肩膀。
剃完头后,又来了一遍‘抛光’,温铩羽摸了摸头,感觉有点好笑,很不习惯。
笑完又落寞,那几天他心情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