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相垂着眼眸一言不发,黄枢密使本是姚太后的人,各路军腐败由来日久,姚太后早就清楚。只积重难返,姚太后与黄枢密使都清楚,却毫无办法。
姚太后估计未能料到的是,各路军竟然腐朽到如此地步。
“陕州,楚州,甘州一众州府,知府知州,率先拖家带口弃城而逃。真是我大楚的好官啊!”
姚太后又看向严相,狠厉而冷酷:“逃到京城的,直接抓起来,其在京城的亲族,全部杀无赦!”
严相楞了下,道:“太后娘娘,此举恐惹得人心动荡,太后娘娘还请三思啊。”
姚太后笑了起来,笑容在带着病容的脸上,格外可怖:“人心动荡,真是可笑至极。丢了我大楚大片江山,还怕人心动荡。若政事堂做不到,我就直接下令禁卫去了。”
严相与黄枢密使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做声。
姚太后冷冰冰道:“我不逃,我姚九仪,就是打碎脊梁骨,从不弯曲。虞氏要杀的,也是我们母子,你们怕甚?大不了,重新跪新帝。”
黄枢密使与严相都垂着头,一言不发。
姚太后看着他们,神情荒凉。
何止是他们,朝臣百官大多如此。
不过,虞昉并不好相与,他们想举家南下,就是害怕虞昉打进京,会对他们不客气。
可惜,他们不敢独自潜逃。若没个正经由头,有兵将护卫,他们一动身,便会被憎恨他们的百姓撕成粉碎。
建安城再不堪,也是他们最后的庇护之地。
姚太后偏不,上下超纲败坏至此,他们可是功臣,他们得要为大楚的江山社稷陪葬!
姚太后缓缓呼出口气,抬起手,道:“你们出去吧。”
严相与黄枢密使只能起身告退,两人走出御书房,一同叹了口气。
“严相,你看,太后娘娘打定了主意,可要去劝劝陛下?”黄枢密使迟疑了下,道。
严相袖着手望着前方,此时太阳高悬,照着黄瓦红墙,宫闱深深,一眼望不到尽头。
“我去沧浪阁见陛下。”半晌后,严相道。
黄枢密使便与他道别:“劳烦严相了。”
以前还针锋相对的两人,彼此怀着心思,客客气气各自离去。
严相朝沧浪阁走去,一路低头不知思索着什么。刚走出小径,便听到阁楼上传来男女的嬉笑声。
男人的声音,当然是景元帝了。至于女人的笑声,严相也很熟悉,是他的孙女严琼儿。
严相脸色不由得沉了沉,对身边的小厮道:“快些,前去回禀。”
小厮连忙朝阁楼跑去,严相不方便走近,便立在那里等候。
阁楼上的笑声渐渐小了,没多时,小厮跑了回来,道:“陛下请相爷前去。”
严相哼了一声,一甩衣袖,大步朝阁楼走去。上了楼,回廊里一片狼藉。地上扔着空酒坛,空酒盏,果子蜜饯。
天气寒冷,薰笼里的炭火烧得旺盛,香炉里烧着龙涎香,将回廊上熏得暖香扑鼻。严琼儿只着纱裙,外面罩了件织锦披风,依偎景元帝坐着。
景元帝更是坦露着胸脯,手上拿着酒坛,摊在一堆雪白狐狸皮中,唇角沾着酒渍,已经吃得半醉。
严琼儿要起身见礼,景元帝抬手按住了她,她便顺势坐着了,只言笑晏晏叫了声祖父。
严相沉住气,朝景元帝见礼:“陛下,臣有些朝堂大事,需要禀报陛下,淑妃娘娘且先避一避。”
“琼儿不是外人,哪须得回避。”景元帝指着锦凳,示意严相坐,道:“有甚大事,你与阿娘回禀便是,朝政大事,我一向不管,只管吃酒。来来来,严相难得来,我们且吃一杯。”
“多谢陛下,臣尚在当差,不宜吃酒。”严相抬手道谢,在锦凳上坐下,也不管严琼儿了,径直道:“陛下,雍州叛军势不可挡,很快便会打到建安城。臣请陛下南下番州,暂时回避一二,且等建安城太平之后,再回京。”
“南下番州,番州在何处?”景元帝神色迷茫,问道。
严相见景元帝一时想不起来,便出言告诉了他。
景元帝噗呲笑了起来,对严琼儿道:“你看你祖父,真是好骗。我的江山社稷,番州在何处,我如何能不知。”
严琼儿赔笑,见严相的脸色难看起来,她心中升起莫名的痛快。
虞昉真正打了来,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半点都不害怕,反而有种大家一起同归于尽的癫狂。
与景元帝同归于尽,与严相同归于尽,与这座深宫同归于尽!
笑罢,景元帝摆摆手,道:“严相,你怕甚,我与阿娘都不怕,死就死,人谁没有一死呢?都是冲着我楚氏来,还轮不到你们呢。”
严相皱眉,景元帝平时与姚太后母子意见不合,此时倒想到一处去了。
“陛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臣还是恳请陛下多考虑一二。”
说完,见景元帝仰头喝酒,严相只能再看向严琼儿。严琼儿只认真剥着果子,似乎对他们的说话,全然不放在心上。
这个孙女,以前在府里时,她总是低着头,严相也没多看她几眼。
如今再看,严相感到很是陌生,清了清嗓子,道:“事关天下,陛下安危,你要多劝陛下几句。”
严琼儿笑着说是,“只祖父,陛下在这里听着呢,祖父都劝不了,我也劝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