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寒雨(13)
她不敢轻举妄动,甚至鼻息间也屏住了呼吸。
直到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远去,捂在脸上的手才渐渐松开。
阿姩转过身,仰头看到的是一张冷峻的脸。
眼泪顿时在她眸中蓄成一层玻璃的壳,一碰即碎。
仅仅三年,时间好像在越序身上包裹了一层又一层冷硬的盾,变成了一块永远也捂不热的冰,冷冷地望着她。
越序看到眼前承安郡主泣不成声,眼泪像是断了珠的线,心中莫名涌出一丝不知名的酸涩。
可只有仅仅一瞬,像是纸鸢抓不住的线。
他望着眼前俊俏的小脸,向后退了半步,声色淡漠道。
“殿下定是迷了路,还请准许臣为殿下引路。”
听罢此话,阿姩一下慌了神,她一把攥住越序的袖口,满目清泪地抬眼望着他,像块石头似的定在了原地。
她还不想让他走。
越序低头看向自己袖口的那双玉手,眉头一皱。
他有些看不懂这个郡主了,二人并无交集,如今却表现得越了男女之防,莫不是落了水后患了哑疾,把脑子也摔坏了。
他不动声色地扯开阿姩的手,将手臂背在身后。
将要开口,却见他的耳廓微微一动,眸中闪过一抹不悦之色,揽着阿姩便躲在了房梁上。
几个呼吸间,裴继推门而入。
裴继进房后并没有去桌案旁,而是直奔房中央的香炉。
他扭着香炉镂空的金盖,朝东南角转了三圈,又朝西北角转了五圈,只听那幅山水图的背后响起“咔哒”一声。
裴继掀起画的一角,一个不起眼的暗格就藏在这里。
可此时的暗格中空无一物。
跟在裴继后面进来的还有一男子,眼睛小而吊,活脱脱像极了一只灰老鼠。
灰老鼠见此情形,吓得瘫软在地,将头埋在两肘之间浑身颤抖。
暗格中藏的正是裴继连同朝中杨贽等人捏造的假账本。
圣上体恤民生,自国库中拨款,命户部与工部安顿边境战乱的流民。
但他们却从中大肆贪墨,克扣国库的银钱来充实自己的腰包。
越序脸色铁青,撑在房梁上冷冷地盯着裴继,眸中恨意滔天,好像一把冷箭要把他穿透。
而阿姩浑身绷直,紧靠在越序的怀里,他们的距离堪堪仅能塞下一个拳头。
阿姩耳朵紧紧贴在他的胸膛,甚至能听到他强劲的心跳。
她抬眼看着越序冷峻的侧脸,恍若隔世。
“还愣着干什么,去找啊!”
裴继大发雷霆,双眼猩红,狠狠从喉咙中挤出声音吼道,“那东西丢了你们这些狗东西的脑袋一个个也别想要了。”
说罢还觉得不解气,便抬起脚朝灰老鼠的脖颈踩了下去,咬着牙根碾了几脚,朝他啐了口口水后拔腿而走。
待他们远走,越序抱着阿姩轻轻落地,旋即松开她回退了一步,双手交迭做了个揖。
“殿下恕罪,臣冒犯了。”
说罢转身就走,却在几步后驻足,侧目瞥向阿姩,说:“今日之事还望殿下烂在肚子里。”
回到宴席后,阿姩远远看到越序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那人张开双手想要拥抱越序,却被他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阿姩觉得那人有些面熟,思及片刻才想起是通议大夫曹均。
曹均此人宛若泥鳅,和谁都能交好,也和谁都不会有隔阂。
三年前便常喊着越序同游,只是越序一直不冷不热。
为此阿姩和他还大吵了一架,她觉得越序并无知心好友,多与旁人交往总好过独来独往。
可越序并不觉得,他以为有阿姩一人便足以。
在京十年,孤寂非常。他每每夜半梦醒,想到的人总是阿姩。
朝堂之上人人鬼面,总是见不得一颗真心,也无人把真心捧出来送给旁人。
过惯了这般的生活,唯独阿姩守护着他内心最后一块方寸故土。
那是一颗炽热得发烫的真心,是他十几年来唯一见过的明灯。
阿姩看着越序被曹均拉入了席,心头发苦。
都说耳朵硬的人心肠似铁,可越序尽管再执拗,还是听进了她三年前说的话。
她穿过大半席位遥遥望向越序,却不设防地直直撞进了他的眼中。
那眼神带着些许探究和不解,但更多的是陌生。
阿姩心头一顿,略有慌乱地端起酒盏猛灌了几口。
早在五通观越序便觉得起死回生后的承安郡主有些不对,那晚的草蝴蝶总让他想到阿姩。
每每见她,越序总觉得那双眼睛陌生却又熟悉,清亮的黑眸让他感觉穿过年月见到了三年前的阿姩。
有个十分离谱的念头在他心头萌发,他望着远处的承安郡主,千金之子众星捧月。
很快,那股疑虑被他强压了下去,摇了摇头苦笑着扯了下嘴角,随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忽有两道人影自院门处闪过,灰老鼠带着一个小厮佝偻着腰跪在裴思衡的脚边。
二人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酒会上的人听到。
“报三公子,府中传家宝失窃。老爷吩咐府中之人皆不可离府,待寻到失物后方可离府。”
听闻此话,阿姩下意识看向越序,他因贪杯,眼睛上已然蒙上了一层雾气。
好似他才是看戏之人。
“这叫什么话?难不成裴大人要把我们当做犯人扣押?”
人群中一人高声喊道。
“郝兄说的是,传家宝有什么值得稀奇的,谁家没有传家宝啊,大家说是不是啊。”
另有一人附和道。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嬉笑,此间略带有几句嘲讽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