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寒雨(2)
对视的一瞬,阿姩的心像是被撞了一下,她想起了生前的母亲。
远在槐里乡下的母亲,不知是否已经知晓自己女儿在京都惨死的真相。
想到这儿,阿姩的眸色暗了下去。她不想冒领身份,本想澄清,却在看向王妃的那一瞬打了退堂鼓。
和最爱的人分离,是莫大的痛苦,她很清楚是何等滋味。
罢了,便也将错就错吧。
阿姩回握住王妃的另一只手,轻轻地笑了。
重生的倦意袭来,阿姩的身体沉的像钟,她再也抵挡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就在当晚,她梦到了幽都。
一如三年的无边长梦,睁开眼便是无尽的黑。
四周压过来的阴风包裹着阿姩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
幽都黑沉沉的河水漫过她的脚背,像是小虫钻进她身体里的每一个毛孔,细细密密啃噬着她的魂魄。
无边的恐惧向阿姩袭来,好像重生才是一场梦,自己依旧在这望不到天日的幽都。
一日复一日。
无数幽冥之声自四面八方传来,撞进阿姩的耳朵,像暮色的钟。
是十殿阎王转轮王的声音。
“沈雾在否?”
久远的记忆回笼,许久无人唤她的名讳,她都快要忘记了。
沈雾是她的闺名,阿姩则是她的小字。
是最为亲近之人才会唤的名讳。
“三年前你命数未尽,却枉死到了幽都,如此才入不得阴簿,轮回无门。”转轮王如是说,
“而承安郡主阳寿已尽,却被你歪打正着,此般算是鸠占鹊巢,却只得将错就错。但如今你魂魄不全,无法与肉身融合,魂魄便随时会离体,离体后或许就此魂飞魄散。”
“珍惜最后的年月吧。”
声音渐远,幽都河水也渐渐退去,天边亮起一丝细细的边。
她知道那是太阳的踪迹。
那道细线愈来愈亮,蓦地眼前闪过一片白光。
阿姩陡然睁眼,冷汗渗透了衣衫。
举目无人,恐惧感再一次袭来。她没由来地想哭,喉咙里发出“嗬嗬”声。
婢女空青闻声赶来,走进内室的一瞬便看见自己的郡主殿下满目惊恐,死死地攥紧衾被,浑身颤抖。
她替承安郡主掖了掖被角,眉间一抹焦色,问道:“殿下是不是梦魇了?”
但任由空青怎么问,阿姩都是置若罔闻,只是怔愣着望着前方,像是失了魂。
魂飞魄散,不得轮回。
这句话直直萦绕在她的耳边无法消散。
在重生之后,虽是有些愧对于亲王他们,可对于偷来的命,心中却存了一丝侥幸。
只是十殿阎王的话瞬间把她打回了原形。
魂飞魄散,不得轮回。
这便是自己逃脱不过的命运吗?
阿姩觉得委屈,她明明还有很多没做的事,还有父母没有孝敬,还有最爱的人。
眼前浮现一抹模糊的背影,在槐里的树下,逐渐远走。
越序。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真的不能再见了吗?
空青被承安郡主吓得不行,冒死禀报了亲王和王妃。
王妃赶来便看到承安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她哭着环抱住承安,口中已说不出个囫囵话。
亲王府里有个谁也不能提及的秘辛。
谁若是敢提及半个字,便会被割了舌头,脊杖五十后扔进乱葬岗,自生自灭。
据说在承安郡主出世后,突然有个云游道士预言承安郡主一生顺遂无忧,却在十八而亡。
亲王妃一直迷信神佛,听闻此话便请各路道长和尚来破承安郡主的命格,可是都无济于事。
今年便是承安郡主的第十八年。
果不其然,终是抵不过命数,还是落水身亡了。
亲王妃觉得承安一定是被黑白无常索了魂儿,第二日便带着她去了京都外的五通观。
五通观离京都并不远,来回脚程也就一天。亲王妃带着承安拜访了五通观,因身子虚不能见风,便被安排住在了最里间的厢房。
阿姩用手肘撑在窗前,呆呆地看着天边彩霞逐渐暗了下去。
在幽都食不果腹的流离生活突然结束,重新回到人间,她觉得连空气都有了温度。
天边的彩霞,风中飘散的树叶,还有一口热腾腾的饭菜。
都是普通却又令她奢望的一切。
空青看着自家郡主在窗边呆坐了半个下午,想到虽是死而复生,却不幸因伤患了哑病,便偷偷揩去了眼角的一滴清泪。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走到阿姩的身边,轻声说:“殿下,让婢子关了窗吧,您如今的身子经不得见风受凉。”
说着便作势要合上窗棂。
阿姩正看着出神,看到空青要将窗户关上,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食指竖起贴在唇边,眨了眨眼示意她朝窗外看去。
窗外有两个约莫八九岁的小道士在浇花,一个长得白白胖胖的,像是刚出笼的白面馒头。
另一个有些瘦,眼睛却像一颗黑色的棋子,是个挺聪慧的小道童。
二人领了师父的命,来后花园整理花圃。
阿姩的厢房恰巧能看到整个后花园,便看到他们二人哼哧哼哧埋头干活,一个提着水桶浇花,另一个弯腰修剪花的残枝。
“师兄你听说了吗,那个怪人又来了。”
那个像白馒头的道童说。
“我知道,今早我还看见了呢。三年了,各种法子都试过了还是不行,他的执念真的不浅。”
另一个黑棋子道童故作老成说道。
“发妻去世三年,坚持来我们观招魂,可真是个痴情的人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