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寒雨(7)
若想不知不觉逃出来,并不是一件易事。
阿姩偷偷观察了几日,发现杨府后厨的管事嬷嬷每隔三日便会出府采买一次,而每次跟在嬷嬷身后的婢女小厮却不是同一个人。
这日,趁着管事嬷嬷如厕的间隙,阿姩打晕了在门外等候的婢女,扒了她的衣物佯装成同嬷嬷采买的下人,一同出了府。
怕被认出脸来,阿姩还戴上了一层面纱。
嬷嬷觉得奇怪,她忍不住回头看了这个奇怪的婢子几眼,呵斥道:“戴个面纱作甚?”
阿姩忙垂下头,压低声音说道:“回嬷嬷,婢子前几日偶感风寒,起了疹子,怕惊到嬷嬷,特意戴了面纱。”
管事嬷嬷听后嘟囔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出府之后,阿姩不敢多待,便借口替府中姨娘采买胭脂,和管事嬷嬷分道扬镳。
第四章
逃出杨府后,阿姩直奔衙门,她尚抱有一丝希冀。
一个在郡县长大的孩子总是觉得官府尊为神袛,是可以铲平一切不公的圣地。
可她在衙门口跪了一天一夜,大门始终紧闭,连只麻蝇都飞不进去。
她同样偷偷去求宿在杨府的学子作证,可他们皆是缄口不言,更有甚者直接闭门不见。
偌大的京都求路无门,就在快要绝望之际,阿姩突然触碰到腰间一抹冰凉。
低头看去,是那块刻着越字的璞玉。
这块玉佩挂在她腰间已经十年之久,久到已然忘记了它的存在。
就像都快要忘记远在槐里的承诺,只依稀记得那个少年绷着嘴角,弯下腰轻轻地揉了下她的头。
越家乃是京城四大世家之一,阿姩很快便打听到了越家的府邸。
她拖着疲惫的病体敲响了越家的大门。
雕金刻瓦的大门仍是纹丝不动,可一旁的侧门却开了一小扇窗。
有个尖嘴猴腮的小厮探出半个脑袋来问:“何人敲门?”
阿姩提起裙摆跑到侧门前,满目希冀回道:“我来找越······越家公子。”
十年过去,越序已不再是槐里郡的越序,她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如今的越家少爷。
“什么越家公子?如今越家只有个二公子,还是个傻的,你要找他吗?”
那小厮斜睨着阿姩,嗤笑着关上了小窗。
什么越家二公子?怎么是个傻的?
序哥儿才不是傻的,他搞错了吧。
阿姩不敢相信,当初背着她在槐里的街上来回跑的序哥儿怎么是个傻的。
于是她再一次敲响了那扇小窗。
这一次小厮将侧门开了一小条缝,将一只眼凑了过来,直勾勾瞪着阿姩。
阿姩被他盯得发憷,她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小厮。
“可是我要找的越家公子是越序,还请小兄弟多多通融,小女子在此谢过。”
听过这话,那小厮奇怪地看了一眼阿姩,接过那块玉佩,仍旧关上了门。
只是在关门的前一刻,一道声音从门缝中溜了出来。
阿姩听到他说。
“你要找的这位公子已不在越府,另觅他处吧。”
其实越序早已脱离越家,自打记事起,他便一直知道自己始终是局外人,唯有祖母当他是亲儿孙。
越序承恩,每逢祖母过寿,才会回府看望老人。
几日后越家老夫人过寿,越序照例来给祖母请安。
老人畏寒,已是初春,厢房内仍煨着炉子,烧红的碳不时冒出吱吱声。
越序将老夫人从榻上扶了起来,吩咐婢子们将碳重新换一盆,喋喋不止地嘱咐祖母要将养好身体。
给祖母掖好被角后,他的目光从檀木桌上略过,却霎时顿住了。
他看到那块十年前就已送出去的玉佩,如今竟被随意地扔在桌上。
“这玉佩怎会在此?”
越序猛地从桌上抓起,急切地问老夫人。
“前几日有个姑娘拿着玉佩说要寻你,却被小厮打发走了。老身瞧这玉佩眼熟,想起是当时送给你的,便命人留下了。”
越老夫人一眼就看透了越序的心思,笑着问他,“这姑娘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越序听闻,笑着嗯了一声,低头摩挲着玉佩,喃喃而语。
“那姑娘唤作沈雾,是孙儿幼时的玩伴。”
“那日老身看到这块玉佩便命人去拦她了,可惜人走的太快,没能拦住。”
越老夫人十分惋惜。
其实越序大致也已猜到,偌大的京城一人混进去就像一滴水流进大海,宛若海底捞针。
他将玉佩收进怀中,不过找人这件事,只要人未出京城,他殿前司指挥使哪怕动用整个司,也定能把阿姩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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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昭昭,可阿姩却走投无路。
自己的兄长还在金吾卫的大牢内饱受冤屈,而她一介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唯一能做的便是用自己的臂膀,去敲响朝堂之外的登闻鼓。
在南梁,登闻鼓响,便是百姓蒙受冤抑,须得御史台亲自审案。
阿姩被押着跪在了堂前,抬眼便是头顶乌帽的绯色官袍,刺眼的日光模糊了她的双眼,看不清那人的面庞,只听得一声浑厚的问责。
“堂下何人?”
“民女沈雾,槐里郡人。因兄受冤入狱,故而敲响登闻鼓,还请大人明鉴。”
阿姩抬起双臂行了个大礼,而后重重叩首,声音掷地有声。
“你可知敲完登闻鼓后还要受杖刑吗?”
堂上那人接着问。
“民女知道,但不得不敲。”
彼时阿姩已直起了身,她抬起头目光灼灼。
监察御史见状,用手指轻叩案桌,扫了一眼旁边的侍从,冷声道:“行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