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110)
翌日一早,沈春芜被盛轼抱上马车,离开大内皇城。
沈春芜纳罕道:“不用去养心殿请安吗?”她记得楚帝亲口交代过,要去养心殿听训,
盛轼淡笑:“不用,现在朝臣们都忙着见他。”
昨夜宫中连续发生了两桩大事,先是颐嫔假孕,后是闵元县主购牵机药谋害王妃,由后宫传到了前朝,掀起了轩然大波,春闱在即,皇廷之中就生出了这般多事端,委实是闹得人心惶惶。
过了三日,宫中传出消息,颐嫔被禁足宫中后,几度向燕皇后求请,燕皇后称疾不出,一律拒见。
颐嫔私自传书给母家程家,万望她那个做吏部侍郎的父亲能在帝王面前求情,却被告发扰乱朝政。最终,颐嫔褫夺了封号,发配到浣衣局当苦力。
第四日,闵元县主被遣送去京郊的秋暝寺,离开前夜,仲太后去了一趟养心殿,动之以情,楚帝同意宋明潇带发修行。
纵使如此,她作为大楚第一位废了封号的县主,此生若无帝王诏书,一生都不能回宫,只能待在寺中修行。
寺庙生活极其凄苦,那些女尼也是惯会看菜下碟的,宋明潇今后常伴青灯古佛的日子,势必不会太好过。
皇城司尚还在追查廖太医的下落,听暗线呈禀,此人的踪迹活跃于东廊坊一带,席豫率一众兵卒速去追查。寻到廖太医的时候,他正在鬼鬼祟祟从一座虹桥底下走出来,见到席豫等人,廖太医吓得转身就往市井之中逃去。
席豫当下兵分两路,一批人去搜索桥底,一批人随他去捉人。
市井人多,最易藏人,廖太医逆着人潮一路跌跌撞撞,看到官道正中央缓行着一辆马车,虽不华贵奢丽,但上边挂着魏家的徽识,魏家乃是世家大族,廖太医眸底晃过一抹阴毒之色,破罐子破摔冲到马车前!
马匹受惊被迫停下,魏红缨所坐的车厢剧烈地震晃了一下,她放下正在看的兵书,一抬眼,看到一个容相颓唐的褴衫男人跳到跟前,手露悍刀,抵在她身上:“要想活命,就不准动!”
魏红缨:?
周遭尖叫声如沸,席豫刚巧这时候赶至前来,有风吹过车帘,露出了一角红裙和一缕刀光,看到廖太医挟持了马车上的女子,他刚想与人质周旋一番,哪承想,车厢之中猝然响起了一阵闷滞的裂响,好像是冷铁断裂的声响,紧接着是一阵撕裂般的哀嚎声。
廖太医被一股蛮力,从马车里踹了出来,瘫倒在地面上滚了几滚,不省人事。
连带着一柄悍刀。
更精确而言,是一柄被拗裂成两截的悍刀,刀柄和刀身分家,蔫头耷尾地扔在地上。
空气有一瞬的沉寂。
赶来的兵卒们,见状,俱是怔愣,本以为要花费好一通功夫来救人,谁料想,这马车里的魏姑娘,是个骁勇善战的人儿,当下就将廖太医给解决了。
人和刀都精确无误地滚在席豫足前,这一会儿,他连周旋和擒拿都省下了。
待后边赶来的兵卒将廖太医擒拿,席豫朝着马车行去,在三尺之外的距离驻足:“谢魏姑娘仗义相助,豫才能顺利擒捉逆贼,不知魏姑娘可有恙碍?”
魏红缨是对席豫有些了解的,他十六岁就成了状元,本该是写锦绣文章的光风霁月大才子,但十八岁那年,他所写的一篇诗文,被监察院查出有“清君侧”的嫌疑,千人嘲万人唾,圣上将他贬谪到了北地。若是寻常的士子,早已一蹶不振了,他却是弃文投戎,在襄平王麾下当幕僚,且屡屡创下军功。
能置之死地而后生,魏红缨是挺敬佩席豫这个人的,他有文人的风骨,也有武人的胆魄。
所以,在她眼中,席豫就像是自带圣光的一尊楷模,只可远观,而绝不能亵.玩。
于是乎,说话竟一时也磕绊起来:“没、没有事的……”
魏家姑娘一紧张起来,就是个小结巴。席豫没有再说话,从袖裾之中摸出一盒药膏,吩咐近前的车把式递进去。
魏红缨接到东西时,有些惊讶,想说些什么。
但这个时候,席豫吩咐麾下兵卒开道,让魏家马车先过去。
魏红缨的心跟着马车外的风灯一摇一晃,等马车过去之后,再揭开车帘,只遥遥看到一道修长峻直的身影,像是水墨画上的一块墨点,淡入人潮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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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她主动约了沈春芜在新开的裕德茶楼里吃茶。
沈春芜早已在厢间静候,魏红缨存了愧怍,解释道:“路上有个逆贼挡了道,还好无碍,给皇城司抓了去。”
听魏红缨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遭,沈春芜心中有了计较,被抓之人应该是那个廖太医无疑了。
以席豫审讯人的手段,廖太医应该很快就会招了。
不过——
沈春芜觉得稀罕:“你生了一张巧嘴,怎的在席副指挥使前,就说不出通顺的话了?”
“别取笑我了!”魏红缨苦恼地喝了一盏茶,“在生人面前,尤其是外男,我说话就特别容易磕绊,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以前在边塞,可有对那些将士兵说过话?”
“自然是有,但我将他们视作兄弟同胞,没想这般多。”
沈春芜一阵失笑,还想再问,魏红缨不给她取笑的机会:“这合欢垂珠耳铛的宝珠,是蓬州出产的罢,是不是襄平王送给你的?真好看!”
沈春芜伸出手,抚了抚魏红缨的耳根,她耳朵上没有孔,遂道:“你若是喜欢,我为你打一对如何?”
魏红缨看着近在咫尺的芳靥,美人带羞含笑,人比花娇,不由也脸红了几分:“我喜欢你制作的香囊,如今随身携挂在身,谁都说我身上香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