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133)
“是。”雪姨记了下来,速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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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月亮犹如硕大的银盘,高高缀在了东方靛蓝色的天穹之上,皎洁的月色洒照在了奉京城的重宇楼脊间,奔月带着沈春芜在楼脊上极快奔走,万千景致从身边迅疾掠过,皆成了一道道朦朦胧胧的重影。
夜色湿寒的风从沈春芜颊边擦过,她瞅瞅天间的月,又瞧瞧把自己扛在肩上的人儿,忽地明白,奔月为何会唤奔月了。
都说奔月的名字是襄平王的师傅,也就是清寂法师所赐,沈春芜由衷地慨叹,清寂法师太会取名字了。
奔月不知晓王妃在走神,贡院就在前方,她带着她先蛰守在一座脚店的高处,确证四遭并无藏兵埋伏,适才纵身而跃,落在了贡院的瓦楞上,见院门口只有稀疏的两位司阍,便是放了胆子,朝着偏院劲步行去!
沈春芜不是第一次背人扛在身上在高处飞了,上一回把她掠上高空连纵带跳的人,就是盛轼这厮,她到底是有些惧高的,哪怕已经历经过一次,这次也不免心有余悸,全程几乎不敢睁眼,等到落地,听奔月来了一句:“夫人,我们到了。”
今日是春闱倒数第二日,明日就是最后一日,按照大楚科举律例,所有考生考完一天的试后,皆会一律安顿到东厢房休憩。
适值亥时牌分,也是到了休憩的时刻,贡院里熄灯了,氛围静悄悄的,落在沈春芜的眼中,这一种氛围就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透着一股子诡谲。
来之前,沈春芜摸清楚了贡院的地形图,知晓偏院坐落何处,此番也不必浪费心神寻找了。
一路上倒没遇到什么人,就是遇到了巡夜的监丞。
沈春芜和奔月躲在朱柱后,等着监丞挑灯离去。
监丞与柱身错肩而过的一剎,沈春芜看清了监丞的面容。
只一眼,她身形凝滞。
居然是顾辞!
他怎的会在这里?
哪怕很久一段时日没有视物,故人的影子逐渐在脑海里淡去,但沈春芜也不可能会忘掉顾辞这张脸!
她永远都记得,上一回见到这张脸,还是在牢狱之中,他神态温柔,用蛊惑的口吻,诓骗让她喝下了这一碗汤药,后来,她的眼睛很快就坏掉了。
哪怕如今他被贬为了国子监监丞,亦是难解她心头大恨。
沈春芜原以为已然放下了对顾辞的恨,但复明后,看到了他志得踌躇的容相,她忽然觉得,自己此前未免太过心慈手软,居然想要轻易饶过他了!
她曾经一无所有,如今,她也必定让他一无所有!
沈春芜没有即刻发作,等顾辞离开后,再去了偏房。
偏房,顾名思义,是贡院最偏僻的栖所,形同皇廷之中的冷宫,破壁旧窗,馊饭冷茶,纵使有侍候的下人,也丝毫不尽心,更何况这偏房里根本就没有侍候的人!
推开门去,月色洒照下来,沈春芜听到了接踵而至的咳嗽声,循声望去,看到了躺在地上蜷缩着的少年身影。
他已经咳出了一滩血了,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不断地哆嗦着,此际看到有人来,似乎不愿意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狼狈相,他竭力地撑起身体。
沈春芜心痛如刀绞,遽地上前扶正他:“你有咯血之症,必然是不能躺着的,万一血痰咔在喉咙,引起窒息,那就不好了。”
沈冬昀身体异常滚烫,都快被烧糊涂了,看到了对方,还以为是幻觉,笑着摸了摸对方的脸:“做梦能梦到长姊,你来了,真好……”
沈春芜摇了摇首,拿来随身带来的大氅,严严实实地罩住他:“你做的不是梦,长姊真的来了,”
这句话让沈冬昀终于清醒了几分,注视她一会儿,脸色反而更惨白了,道:“我身上染了时疫,怕是命不久矣,长姊莫要近身,我怕传了病气予你!……”
“说什么傻话,我此次前来,就是来救你。”
沈春芜一晌与奔月将沈冬昀缓缓扶起来,一晌道,“明日是春闱最后一日,你只有身体康复,才能下场考试。你十年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沈冬昀怔住,掩着唇咳嗽着,黯然神伤道:“主考官斥我是罪臣之子,骂我犯了时疫是活该,是上苍不想让我考试,适才降罪予我……”
奔月听罢,忍不住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沈公子落入这番遭际,分明是有人要陷害你。”
沈冬昀垂着首,没有说话。
沈春芜也没料到,沈冬昀此刻的心志竟如此脆弱,旁人一番莫须有的诋毁,就能轻易击垮他。
也对,染病之后,人本来就是极其脆弱的,那些在旁边煽风点火的人,就拿捏住他的家世来攻讦他,偏偏沈冬昀最在意的就是家世,家世就是他的软肋。
春闱,与其说比拼的是谁会背书写漂亮文章,毋宁说打的心理战。
以沈春芜对沈冬昀的了解,以他的才学和造诣,一个进士全无问题,但是,他心理防线崩塌了,哪怕她温声劝了几句,他亦是一蹶不振的面容。
不得不说,今夜设这场局的人,当真是聪明,挑最后一场考试前夜对沈冬昀下手,摧毁了沈冬昀的心志,若是明日考不好,注定名落孙山,十年用功付诸东流,也必将成为他终身的遗憾!
“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带你出去治病。”沈春芜目下只想带着沈冬昀快速离开此地。
奔月带着沈春芜一人,施展轻功还能连纵带跳,但如今多了一个沈冬昀,她飞不起来,只能护送沈家姐弟一路避开监丞的值守,离开贡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