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148)
“指环在这里。”清寂法师从桌案下方的笼屉里拿出了一个类似妆奁的檀盒,郑重其事地放在沈春芜面前,与她对视着,怡然地笑道,“打开来看看。”
清寂法师什么多余的事情都没有问,仿佛此番叫她来,就是为了取走指环。老人家好像什么都知道,时刻挂在嘴唇上的笑,是慈爱的,怜悯的,通透的,对天下的包容。
沈春芜心中微微忐忑了起来,本来想要等回府后再打开的,只是,那份难得的羞怯终是敌不过对指环的好奇,她在清寂法师了然的目光里微微红了脸,干脆将檀盒揭了开去。
埋藏在她心中很久的那一份期待,终于重见天日。
她想过指环会非常漂亮,没想到比预期中的……还要好看!
这种圈住指根的东西,皇族经常戴,类型有玉扳指,或者是尾戒,但沈春芜觉得那种东西圈住了手指,也圈住了性别。
指环就不一样了,男女都可以戴,镶嵌在指环上方的钻石寓意是极好的,它的原石是金刚,无坚不摧,历久弥新,完全经得起时间考验,在日光的照彻之下,石声的无数棱形切面都焕发着璀璨的光。
沈春芜喜欢得紧,想将女式指环戴在手上,却被清寂法师喝住:“傻丫头,要叫男人帮你戴上才可以,而且必须戴在左手无名指上!”
沈春芜像是被长辈训斥的小女孩,面红耳赤得把指环放回了原位,
清寂法师又指着另一枚指环,嘱咐:“这一枚你到时候帮他戴在左手上,也是无名指的位置。”
“……好的。” 沈春芜正襟危坐。
就是不知道盛轼何时才会回来。
清寂法师似乎能读心,从另外一个笼屉里拿出了一套占卜盒:“我帮你算一下那小子何时回来。”
“……”
沈春芜垂着眼睫,轻声道:“不必了……”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她既没有阻止对方的动作,也没有立即起身离开。
清寂法师倒腾了好一会儿,中途又吩咐她将右手递过去,说是手相如镜,最是能洞察人心。
偶有风穿过庭中,沈春芜自由的左手放在膝面,风吹在左手手背上,她的掌心里却是沁出了虚薄的汗渍。
等待结果的过程,总是让人觉得非常漫长,一涉及盛轼的事情,她就容易紧张。
“这个月他会回来的。”一刻钟后,清寂法师说。
“不过,”她话锋一转,“你将有一场劫难,至于是情劫还是身体上的劫难,就很难说了,你若能化险为夷,自然是最好。”
沈春芜心陡地一沉,清寂法师说话素来温和,从未说过这般重话。
“烦请法师您提点一二。”
清寂法师沉吟了好一会儿,道:“与其纠结花非花、雾非雾的问题,不如放下我执,且坦荡处之,才是破局之道。”
——花非花,雾非雾?
——放下我执?
沈春芜眉心微微地拧起来,此则何意?
她细问下去,却被清寂法师笑盈盈的一句“佛曰不可说”打发了回去。
沈春芜捧掬着檀盒,离开了留鹤山。
她边走边想,出家人素来不打诳语,清寂法师说的话她不能不放在心上,但是这种话跟玄学一样,让人云里雾里,参悟不出真实含义。
沈春芜本身不是会因三言两语而影响心志的人,当下想不通透,就暂先将这些话抛诸脑后,来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重新戴上帷帽,下了山,来到留鹤山山麓,
隔着不远的距离,便是看到了盛大的仪仗,禅房前,伫立着一道女子身影。
苏氏果真是在等她,炎炎夏日之下等了一个时辰。
皇长子不知道在哪里纳凉了,这一会儿只有苏氏一人。
沈春芜缓缓行至禅房前,苏氏迎上前,笑道:“终算将王妃盼来了。”
沈春芜道:“很巧,我今下也有一事,想同大皇妃相商。”
一抹黯色掠过苏氏的眉眸,很快被她按捺了下去,笑着延请沈春芜入了禅房。
屋内荫凉,东南角盛放着数桶冰,两人各案对坐。
甫一告座,苏氏率先道:“圣医大人,我想买断您手上的药方子。”
“如果药方子记到了皇长子名下,这全京城所有医馆药行,但凡是苏家名下的,我让三分权、三分利给你,如何?”
沈春芜敛眸,故作不懂:“何意?”
苏氏一错不错地看着戴着帷帽的女子:“假令我没料错,您连续七日施发义药、熬煮粥膳,救济疫民,但第八日开始,就没有再遣人去大相国寺前了,说明您的药库出现了空缺,而全京城绝大部分的药行,都掌握在苏家手中,您有所顾忌,怕被发现身份,就没有购药了。”
“您的父亲是沈循,沈循是悬壶济世的善医,想必您也想继承沈循的遗志,救济这天下的百姓罢,我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并且,我知道您一直在查一年前沈家的案子,我刚好查到了一些证据,能襄助你父亲昭雪。”
苏家富可敌国,那三分权、三分利,等同于泼天的富贵,泼天的权利。
更要紧地是,苏氏最后那句话,完全说在了沈春芜的心坎上。
为沈家平冤昭雪,是沈春芜此生最大的心愿。
只是如果接受了苏氏的交易,就意味着将手上的药方子送给谢岫,记到了谢岫名下。
如此,谢岫与盛轼的赌约,谢岫很可能就赢了。
盛轼输了的话,她的安危她可以解决,但他此生都不能回京。
沈春芜袖笼之下的手,松了紧,紧了又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