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183)
当她失明,看不清东西,很好欺负是吗?
沈春芜越是想,越是难过。
日思夜想的人,一直以为远在天边,原来就近在眼前。
她不知道他是他,他分明知道,却不告诉她。
这天底下,怎的会如此可恶之人!
沈春芜这一咬,用了蛮劲。
空气之中,逐渐弥散着一股子血腥气息。
她听到身边的男人传了一阵低闷的轻哼。
沈春芜松开了嘴,抚着他的肩肘,别扭地问了一声:“疼吗?”
“一点都不疼,”盛轼反而揉了揉她的嘴唇,关切道:“你牙齿疼吗?不疼的话,可以咬另外一边。”
说着,把另一个肩膊腾了出来,送到她嘴前。
沈春芜:“……”
她泄恨泄够了,自然不可能再咬他。
彼此都冷静下来后,沈春芜忽然变得有些腼腆起来,一直垂着脑袋,两只手藏在毛氅里,小幅度地揪着绒毛,觉察到盛轼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目光温沉而柔软,裹藏着执着的烈火。
沈春芜有满腹的疑问,张了张口,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问起。
此际,只感受到盛轼一边替她绾发,一边好整以暇地问:“怎的现在不说话了,嗯?”
“我记得,当初为你撑伞的几年,你小嘴挺能叭叭。”
沈春芜:???
她本来想要反驳几句,但听到了“撑伞”二字,她意识到了什么,眸瞳在昏暝的光影之中缓缓瞠住,大脑轰的一声,全乱了,不可置信地道:“当初在檐下,给我撑伞的人,是你?”
盛轼微抿下唇,嘴角漾起浅浅弧度,眼睑耷拉望着她:“那个时候,我其实在等夫子传信,但突然见你钻到伞下,你还吩咐我,送你回家。”
他如今肆无忌惮地清算起旧账,沈春芜颇觉羞窘,恨不得寻个洞,把自己给埋进去。
沈春芜嗓音变得轻如蚊蚋,两只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戳了戳:“我以为你是来接我回家的侍卫,我就是忘带伞了……”
“一两次忘记也就罢了,连续三年都能忘?”
盛轼故意拖着腔调,闷声低笑。
沈春芜心口上仿佛有小蚂蚁在慢条* 斯理地爬,所及之处,皆是撩蹭起漫天的麻意。
她被逼急了,忍不住道:“那你为何不主动声明,这样我也不会走入你的伞下。”
顿了顿,她反问起来:“第一次许是无次,第二次为何还要送?”
“第二次为何还送,此中缘由,你不知道?”
男人这一声反问,径直酥入了他的骨头里。
七年前毛毛细雨里,他故意撑伞,送她回山居,是为了什么?
沈春芜不说话。
盛轼也没有说话。
小姑娘当时真的是小姑娘,十岁出头,包子脸,看起来像个软软糯糯的小团子,
他也道不清楚当时的自己,是持着什么心意。
但看到这个小团子,被雨水打湿的时候,就想要呵护,不想让她冒着雨回家。
人的习惯何其可怕,当他习惯为她撑伞之后,他发现,自己心甘情愿地折戟在这烟雨之中。
愿漠北的天穹,日日都下雨。
因为在下雨天,就能顺理成章地看到小团子了。
不下雨,就没有正当理由见她了。
那三年,纯粹是当作一个养成系的游戏,但后来再见到,她完全长开了,就像是一只芙蕖展开了花苞,从女童过渡到少女,灵动活泼,俏皮可爱。
他逐渐发现,自己对小姑娘的那份照拂,掺杂了一丝说不定道不明的情愫。
他的目的,已经不纯粹了。
后来,幽州一役,九刀门近乎全军覆没,他流亡到西北一带,浑身是血,奄奄一息,是她将他从死人堆里扒拉了出来,背着他,避开敌军的箭雨,一步一步回至深山小筑。
他命悬一线,很多郎中来看过,都摇了摇首,说治不好。
只有沈春芜不放弃,执意要治好他。
这是盛轼人生的低潮期,那个时候,天穹一片极其黯淡,看不到任何光,他感觉自己已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人是只有濒临死亡的时候,才会真正感到恐惧的,哪怕是无坚不摧的勇士,面对死亡的阴影,也会生出畏葸之意。
那时他总是做噩梦,梦到父皇母妃,他们历经了蜜月期后,经常吵架,活生生成了一对怨偶。
母妃失宠后沦作怨妇,他想证明自己的能耐,让母妃看到,但母妃总是看不到,她只看到那个寄养在盛家的小儿子,总把他错认成容朔,认清他是盛轼后,母妃的脸色就变了。
盛轼从来没有看过母妃在一秒之内,神态可以做到千变万化,从祈盼、希望、期待,再到彻底的失落、绝望、万念俱灰。
有时候他睡着,蓦然感到一阵窒息,惊醒后,发现是母妃在掐着他,她成了废妃,不想活了,也想让他一块儿跟着死。
盛轼想,如果他是容朔,母妃也会忍心掐他吗?
这注定是未解之谜。
他问过母妃,为何母妃不喜欢他呢?
不论是文章策论,还是骑射礼艺,他明明是所有皇子之中最优秀的了,且深得太傅们赏识。
他是庶子,身份赶不上其他人,但他后天拼命努力补缺,很快赶超了皇长子谢岫和三皇子谢瑾。
盛轼心里也知晓母妃不喜自己的真正缘由,但他终究不愿去信,还是忍不住要重问一回。
母妃的回答一如既往地让他寒心:“因为,你长得就像你的父皇,薄情冷心,我每看你一回,心里就要厌恶上一分。”
母妃的封号是“梅”,楚帝之所以赐此字,是觉得母妃有梅花般高洁傲岸的品质,不争不抢,与世无争,沉稳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