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184)
但在盛轼眼中,母妃已经离“梅妃”这个封号越来越远了。
盛轼当时还问了一句话,结果惹得母妃大怒,斥他悖逆,掌掴了他一个耳光。
那是盛轼人生之中唯一一次挨打。
——“您厌憎我,为何当初还要把我生下来?”
他问了梅妃这句话。
他寻不到活着的意义在哪里。
母妃根本不待见他。
父皇刚登基,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极力拉拢仲太后,仲太后一句“七皇子命格与皇长子相克”,父皇就能将他扔到漠北去。
所有人都不想他活着。
盛轼躺在病榻上,他可能是哭过,也看可能无意识地胡言乱语过,都被沈春芜听到了,所以,她才会一直鼓励他,让他活下去。
她想让他活。
——“生命多美好呀,要为自己而活。”
他面上的湿痕,被她小心翼翼地揩干净。
盛轼极少流泪,在噩梦缠身的时刻,眼泪就无知无觉地流出来,她是看过了,但从没有提起,他的自尊支离破碎,她把这些破裂的自尊重新捡拾起来,黏合好,完整无损地放回他身边。
最初一段时日,日子特别难熬,连呼吸都显得很困难,他的肋骨断了,下不了地,意志极其消沉。每次一睁眼,看到的不是漫漫长夜,就是湿寒的阴雨天。
阴雨天气里,噩梦就特别多。
他不敢闭眼,死死撑住眼皮,怕自己做梦,死神就在梦里等他。
他怕自己一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问小姑娘能不能陪他说说话。
小姑娘就一直陪他说话。
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她在喋喋地说话,他在沉默地听。
盛轼从来没见识过这么能说话的小娘子,她所生活的世界,与他的世界是如此截然不同,他感觉她活得很自在安乐,有一对疼她爱她的父母,她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并受到认可。
不光如此,她身上有一股子冲劲和自信,天底下,是没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到的。只要她想做,她一定会全力以赴,然后她就能实现,她会从父母的正向反馈里得到力量,然后让自己做得更好。
沈春芜算是盛轼眼中的异类。
他从没有见过像沈春芜这般有生命力的人。
不像他,内核已然是一团凋敝的废墟,千疮百孔。
如果小姑娘没有一路相伴,盛轼想,自己可能真的活不了。
他想要娶她,不仅仅纯粹是救命之恩,还因为她这个人。
他生命之中,不能没有沈春芜。
认定了她,这一辈子就是她。
连命都是她的。
-
不知不觉间,天渐渐地亮了。
东山的穹空之上,顶出了一抹鱼肚白,撑开了西边的一方残夜。
盛轼重新提沈春芜穿上了嫁衣,且扎扎实实替她系上盘扣,将她缭乱在颊前的发丝,捋至耳根后:“从现在开始,一切有我在,你不用担心任何事。”
男人的话辞,衔着一贯散淡的笑,但此际,天然有了一份温暖人心的力量。
俨如沉金冷玉,字字句句敲撞在沈春芜的心口上,安稳且踏实。
她自然是信他的,但思及昨夜那突如其来的的陷害,小福肯定是棋子,其背后的主谋,一方面是要搞臭她的声名,落下一个“婚前私通外男”的罪名,顺带离间她与盛轼,且栽赃陷害魏红缨,顺带挑拨盛轼与席豫二人之间的关系。
若是此计真的得逞,那就是一箭四雕!
背后这个幕后主使,当真是好深的算计!
让沈春芜始料未及!
事后复盘这么一会儿,后颈和背后,就已渗出一层薄薄的虚汗。
是谁这么算计她?
沈春芜脑海之中添了一个名字,但她目下没有证据,去指向这个人。
但据她所知,只有这个人,才有动机用这种手段来陷害她。
沈春芜轻轻掖住了盛轼的袖裾:“你知晓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陷害我们吗?”
盛轼注意到,沈春芜这次所说的话,不是“你”和“我”,而是“我们。”
夫妻同根生,居于同一战线上,自然要同仇敌忾。
沈春芜深晓,自己所能想到的,盛轼自然也能想到。
盛轼肯定知道,昨夜那一场闹剧的幕后主使是谁,他握住沈春芜的手,十指相扣:“翌日可能还有一场局中局——”
说着,附耳对沈春芜道了几句。
沈春芜敛着眸,细细听了进去,点了点首,道了声:“好,听你的。”
半个时辰后,天已经大亮了。
雪姨和缇雀要准备进来为沈春芜梳妆,虽然沈春芜身上的嫁衣已经烘烤干,但妆容和发髻需要重新弄,盛轼也需要提前离开回王府。
一个时辰会,“迎亲”仪式就要开始了。
盛轼不能在待嫁的婚房里久留,亟需速速离去。
临走前,沈春芜莫名生出了一种微妙的不舍,她与盛轼还没说上几句话,天就亮了。
两人能再说上话的时候,差不多要等到今夜了。
而今夜,就是彼此的洞房花烛夜……
她下意识轻声唤:“闻舟。”
道出了盛轼的表字,平添了诸多亲近的意韵。
盛轼适时止了步。
雪姨和缇雀闻及此,遂是识趣地在门帘外静候。
“怎么了?”
盛轼在沈春芜面前俯蹲下来。
沈春芜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探过手,捧起他的脸。
在他的额头上,啵一声,亲了一口。
“盛闻舟,我等你来娶我。”
盛轼扬了扬眉,被她亲吻过的额庭,泛散着一抹柔软到了极致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