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238)
戚巍抓住了重点:“你怀疑熹儿的病, 是别人所害?”
“正是, 我的直觉不会错。”林德清跪了下来, 似乎是下足了什么决心似的,撕下了面容上的胶皮面具,面具之下,是一张衰老沧桑的面容,厖眉皓须,容相斑斑,这是一张被岁月风干蠹蚀了的脸。
这是林德清真正的面容,无人见及,饶是戚巍见到了,亦是受了不轻的震慑。
司礼监掌印太监那年轻俊美的皮囊之下,是一副逐渐老去的病容。
林德清已经不再年轻了,身为两朝元臣,他身边的同僚和党羽陆陆续续故去,他能改变自己的音容笑貌,却唯独无法改变自己日益疴沉的病体,他原本想等着女儿病好,他为她挑一个好人家,让她下半身有所倚靠,结果,他自己先要撑不住了。
林德清还不知晓真正谋害林熹的凶犯是何人,他还没治好女儿,他不能就这般贸然倒下。
林德清跪在戚巍面前,凝声说:“或许,我前半生做了诸多错事,桩桩件件都死不足惜,但目下我愿意计功补过,只愿能保熹儿下半生平平安安。”
林德清早不说这番话,偏偏等到沦落为一个强弩之末,适才做一些忏悔,戚巍面露嘲讽:“这番话,不该对老夫讲,该对王妃和殿下讲。”
林德清顿时一阵无言,道:“熹儿与王妃很有感情,我不希望未来,会牵累到她的性命,我一人行事,我一人承担就好。”
戚巍淡淡扫了病榻上的女娘一眼,沈家冤案是林德清一手促成的,他恨林德清,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但目下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他必须暂先隐忍不发。
戚巍没应上面那句,只道:“解药。”
林德清给沈春芜下了毒,戚巍自始至终都记着这件事。
林德清薄唇浮起一抹嘲讽的笑,道:“那是假毒丸,掺了几味当归,看起来会引起身子不适,实质上是起到调理之效。”
戚巍:“你让老夫如何信你?”
林德清淡笑:“王妃本就是解天下奇毒的,究竟是毒,还是蜜糖,她如何尝不出来?”
戚巍道:“那王妃为何会面露痛色?”
林德清反问:“您觉得呢?”
戚巍心里顿时有了明晰的答案,心中到底也对沈春芜添了几分无可奈何。
——她啊。
见戚巍没说话,林德清深晓对方是想明白了,也就没再提点。
戚巍发现林德清是早已瘸了腿的,据闻是他要杀王妃的爱犬,结果多行不义必自毙,反而被王妃的爱犬咬伤了腿。
戚巍道:“你可知晓,如今圣上大怒,满城都在缉捕你,若你投案自首,兴许林熹还有活下来的余地。”
林德清却摇了摇首,道:“我会认罪,但如今,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若要认罪,还没到合适的时间。”
一抹凝色拂掠过戚巍的眉庭,道:“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
林德清缓缓起身,道:“至少要等熹儿病好。”
为了女儿林熹,林德清不惜成为一位末路狂徒。
戚巍一副若有所思之色,没有再说话,心中也有了自己的一番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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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今夜,沈春芜他们要在宿在官邸,但问题是,他们只有两座客房,平均两人住一间。
沈春芜主动规划好了:“不若这样,夫君和席副指挥使一间,我和魏姑娘一间。”
盛轼:?
席豫:。
魏红缨:!
另三人完全没反应过来,沈春芜就拉着魏红缨进了其中一座客房。
魏红缨忧心忡忡地道:“王妃,这般会不会有些不太好,扰了你和殿下的良夜吗?”
沈春芜正在浅啜一口茶,听及此话,茶差点喷出来:“……”
沈春芜道:“你打算跟席豫共枕席?”
魏红缨面上成了猪肝色,剧烈地摇了摇螓首,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沈春芜道:“那就不是了,你不跟席豫睡,那肯定要跟我睡呀。”
魏红缨这才反应过来沈春芜的良苦用心,方才历经了好大一场动乱,两人现在才有一场合适的时机说说话。
魏红缨先将船上所发生的事情,逐一说了一通,让沈春芜对目下的时局有个大致的了解。
听及帝后相安无事,沈春芜心中高高悬起的心,逐渐安放下来,魏红缨打趣道:
“当时燕皇后说,若是寻不着王妃,她宁可不下船,惹得圣上也有了脾气,说什么都不愿意下船,帝后二人都要等找到王妃再下船……太惊险了,还是父亲有些手段与魄力,三下五除二就将帝后打昏了去,扛下船……”
沈春芜:“……”
这般听着的确有些吓人!
但在惊吓过后,又有一阵暖流缓缓涌入心头。
沈春芜道:“帝后二人如今安置在何处?”
魏红缨忖了忖,道:“栖宿在行宫里,这一座行宫是数年前圣上所造的避暑山庄,这不如今扬州天时正燠热吗,圣上就带着皇后,先率领一些朝臣先去了行宫,权作避暑。”
顿了顿,魏红缨又道:
“明日天亮以后,我们也要去行宫面圣。”
这个流程沈春芜是懂的,但她想起旁的一些事。
譬如林德清炸了船,要不要负这个重责。
“肯定是要的,如今整座扬州城,都贴满了林德清的通缉画像。”
“不可能就这么放过了他!”魏红缨变得义愤填膺,“在航船上安放了这么多炸药,置所有人于不顾,若是让他真得了逞,今日岂有我们在此说话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