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248)
林德清:“……”
这多少有些颠覆他对沈春芜寻常的印象,意料之外,但又在清理之中。
沈春芜从来与寻常的闺阁女子不同,她的学识涵养,天生自带一股锋利和锋芒。
林德清将药方子摊展开来。
俯眸下视,将所有的药草用料都过目了一回。
迩后,林德清的力道逐渐收紧,想要将药方子撕掉,但囿于某种缘由,他到底止住了力道,咬牙切齿道:“往者不可谏,纵使研制出了这个药方,又有何用?熹儿已经走了,回不来了!”
林德清如同一头困兽,面露狰狞,额角处青筋暴起,眸角猩红,翳色眼白充溢着血丝。
盛轼没有顺着这番话往下说,他将抛掷在地面上的药方子,重新捡起来,掸了掸纸面上的尘埃:“本王能做的,已经为你做了,林公公今番投案,又是为了什么?”
林德清默了默,嘲讽般的扯了扯唇角:“是为了四年前的沈家一案,通敌叛国的人,是咱家,而非沈循。”
一语掀起千层风浪。
盛轼薄唇抿成了一条细线,没有率先说话。
倒是楚帝不太淡定了,怒而拍板道:“你方才说什么?”
林德清唇畔笑意愈深:“四年前那一场横扫全京华的时疫,是咱家一手操控与布局,目的是为了为皇长子力夺储君之位,沈循是咱家的垫脚石,也幸亏圣上明鉴,沈循替咱家背了黑锅,下了大狱,致使沈家满门抄斩。”
言讫,林德清身子晃了一下,仰首大笑了起来。
这一回,青筋暴起之人,轮到了楚帝。
他遥遥指着林德清:“你、你!……”
楚帝本就身子欠恙,龙体不虞,历经林德清这么一激,显然是气急攻心,燕皇后太阳穴突突直跳,忙安抚道:“陛下,莫要中了这阉人的挑衅,急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燕皇后说着,端着沏好的龙井,给楚帝递了过去。
楚帝胸线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接过这碟龙井,浅浅啜了一口气,适才将一口恶气捋平。
燕皇后见楚帝容色稍霁,适才继续道:“当年沈家冤案疑云重重,是阉人过于歹毒阴刻,祸乱了陛下的决策,时下,陛下要做的,就是严审林德清,还沈家一个真正的公道。”
燕皇后一番清醒发言,将楚帝的理智拽了回来,本来他想要马上赐死林德清这个孽障,但燕皇后说得在理,四年前的沈家一案,有颇多疑点,需要逐一彻查,林德清身为主谋,必须要重审。
楚帝怒不可遏,遂命盛轼将林德清押了下去,三日之内,必然要将沈家冤案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盛轼行了一礼,就将林德清押了下去。
临走前,楚帝忽然道:“你是辽人?”
林德清唇畔的嘲讽意味愈浓,身影一顿,头也没回,道:“我原姓阿倍仲麻侣,来自西辽。”
此话一出,举众皆惊。
阿倍仲麻侣,是西辽皇室的大姓!
林德清是西辽皇族?
如此林德清所言为真,局势就非常微妙了,他是两朝老臣,但一直没有人觉察他的真正身份,他在大楚庙堂当了近二十年的官,大楚诸多机密信息都是他有目共睹的,如此,这二十年以来,林德清到底给西辽暗渡了多少情报,不得而知。
原来,那些年查到的来往楚辽之间的密信,并非伪造,而是真实存在。
沈循替林德清背了黑锅,通敌叛国的人,其实是林德清。
这也楚帝意识到了一桩事体,沈家真真是枉死。
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手背之上青筋突起。
盛轼将林德清押了下去,命席豫在扬州府衙审犯人。
林秋成获悉此情,忙不迭将府衙收拾了出来,给襄平王和皇城司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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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李理来偏殿相请:“王妃容禀,殿下请您去府衙。”
一抹凝色掠过沈春芜的心头,她什么都没有多问,任由李理将御寒的绵氅从身后披在自己身上:“有劳李公公带路了。”
一路上,李理就跟她交代了今昼行宫前所发生的情状。
听及林德清自首,短短五个字,就弥足惊心动魄。
她以为要费很大的功夫,才能让林德清自首,没料想,他这么快就投案。
认罪的速度,快得超乎她的想象。
马车踩着一片粼粼声,朝着前端走去。
可隐隐约约地,沈春芜觉察到路况有些不太对劲,攥紧了帕子,一字一顿地笑:
“李公公,这条路不是去扬州衙门。”
一瞬之间,空气变得微妙起来。
李理道:“是这样,寻常所去的那条官道,今夜遭到了官兵封锁,咱们只能绕些远路。”
沈春芜心中始终存有一丝芥蒂,并且这一份芥蒂,随着时间的消逝,越来越强烈。
纵使绕远路去府衙,也不必走这般久,目下已然是行驶了半个时辰左右。
是的,沈春芜心中存储着一座日晷,她的时间感和方向感,比寻常人都要明晰,是以,她很快觉察出端倪。
是她大意了,此番出门,对李理的话深信不疑,以至于坐上马车之后,适才觉察出一丝端倪。
沈春芜心头越发强烈不安。
对未知的恐惧,不经意间攫住了她,她指甲悄然嵌在帕子之中,指尖隐隐陷入帕子里。
对方根本不是李理。
是假扮成李理的人。
沈春芜第一反应是想要跳马车,但理智拽曳住了她。
纵使是跳了马车,未逃数步,仍旧会被抓,到时候不仅伤到了自个儿,还不仅不能逃脱,反而还会拖累盛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