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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栖春山(261)

作者: 孤荷 阅读记录

“对于闵元,哀家也是如此,哀家是在赎罪,弥补自己的过错……”

仲太后说着,泪从眼角缓慢地流了下来 ,“哀家在为逝去的大女儿赎罪,有错吗?”

沈春芜沉默不语。

女人都有母性,对子女疼爱,都是出于天性,自是无可厚非。

沈春芜对此不予置评,只道:“父亲教过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爱他们本无措,但他们害了别人,这就是过错。”

仲太后眼神闪烁了一下,“王妃啊王妃,你怎能这样天真,你不去伤害别人,别人自会来伤害你!我就是这样走过来的,若是不处处提防他人,我就坐不上今日这个太后的位置,一坐就是三十年!”

沈春芜没有说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因生长环境不同,价值观和谋局都不同。

沈春芜此番前来,也带着自己的困惑:“你煞费心机,遣了一帮死士,就是为给帝王捎去一封挑拨离间的信么?”

“自然不是,”仲太后缓缓地转过身来,一双污浊的眼抬起来,一错不错地盯着沈春芜,“我主要的目的,是想打探一下林琳琅的身体情状。”

琳琅是林熹的字。

“琳琅这两个字,还是我给这小姑娘取的,她的母亲是个风尘女子,取不了什么好名字,关乎小姑娘的命运,只能让哀家来。”

听着仲太后一席话,沈春芜心中生出了不少困惑。

仲太后没有丈夫,跟林德清关系很是暗昧,知道林德清有家室,她还为林德清的女儿赐字。

她爱林德清吗?

又不太见得,林德清午门斩首,仲太后称疾不出,连探望都不曾探望,连半滴泪都无。

这像是有情吗?

分明是无情。

似乎是洞察出了沈春芜的所思所想,仲太后慢条斯理地捋了捋额前发丝,将其捋耳屏后,嘲讽道:

“这世间上的男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生在帝王家的儿郎,你若爱了、全心全意地付出了,他反而不那么珍惜,早晚有一日,你们必将从如胶似漆,变成相看两厌。”

沈春芜道:“想来,您心里是有过他的。”

空气有一瞬的沉寂,仲太后直直盯着沈春芜,那眼神犀利如刀锋,极具压迫感,寻常人见之,怕是胆寒无比,庶几是要有下跪的冲动了。

但沈春芜接住了仲太后这一份极其威严的气势,她不卑不亢地直视回去。

一股冷风穿堂而过,剧烈地掖动着两人之间的衣裾,似乎是一场无声的博弈。

晌久,仲太后不温不凉地反问:“那又如何呢,我的确心里有过他,究其不过是喜欢罢了。”

——根本谈不上爱啊。

“当太后前,我是女将,从小就在男人堆里抢饭吃,对待男人,我是强悍的,更是强势的,从来不矫情。”

仲太后起身,侧首看着门缝里洒下来的月光,树影和月光逐渐游弋到她的脖颈上,那肌肤映照出一份晦暗的绿意。

沈春芜心想,若是她早出生二十年,生在仲太后那个年代里,她会非常敬畏这个女将,只遗憾,仲太后站在了这个朝代的对立面,天要她死,她不得不死。

过去一年,她没少与仲太后交过手,老人家确乎很有些手腕,称上一句野心家也不为过。

仲太后做过很多恶事,但沈春芜偏偏就是对她恨不起来。

甚至,她觉得这个女人后半生都是悲哀的。

沈春芜想了想什么,道:“您想见一见宋明潇吗?”

提及闵元县主,仲太后眸底晃过了一道光亮,但很快,她的眼神又黯淡寥落了下去:“不用见,闵元她不想见我。”

当初,宋明潇犯了巨大的过错,利用牵机药毒害王妃的爱犬,人赃俱获,她跪着向仲太后求救,仲太后冷心寡情,挥开了她,任她自生自灭。

如今,宋明潇一定非常怨憎她罢?

历经一番交谈,仲太后感到异常的疲乏,挥了挥手,称自己要休息。

沈春芜没有说话,沉默地离开了冷宫。

临走前,仲太后忽然又说了一句话:“你在雁荡山那一回坠崖遇险,不是哀家的手笔,哀家从来没想过要害你。哀家一直都很欣赏你。”

此话俨如一块石头,在沈春芜的心头砸出些许微澜。

她嫁给盛轼以来,拢共遇到过三回刺杀,她从未去追查那些刺客的来历,在她而言,想要她死的人,不过是冲着襄平王来的。

雁荡山那一回是最凶险的,她一直以为是仲太后的手笔,也就隐忍下来,讵料,仲太后今日澄清了这件事,说不是她。

事已至此,对方根本没有必要骗她。

如果不是仲太后,那会是谁要害她?

林德清?

还是顾渊?

还是另有旁人?

沈春芜凝声问:“不是太后娘娘,那会是谁?”

“至于是谁,哀家就不得而知了。”

仲太后滞钝地咳嗽了数声,那声响几如钝刀碾磨在刀俎上,声声让人心惊,“不过,那些刺杀你的人,大抵也如哀家这般,是个意欲夺权篡位的野心家罢。”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林德清、仲太后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敌人,将他们逐一消除,很容易。

至于那些隐匿在暗处的敌人……

沈春芜思绪剪不断,理还乱,索性也不去多想了。

她离开了慈宁宫,看到盛轼在不远处的梅树下等着她。

他撑着一柄墨色的油纸伞,身上是墨红交间的衣袍,风吹过,雪粘在了大袖处,沈春芜快步行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