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我栖春山(275)

作者: 孤荷 阅读记录

她想, 自己身为堂堂太子妃,今番的光景,不仅被搜了宫,还被当个犯人,在刑部诏狱跟一群欺世盗名之徒周旋演戏, 她以为可以用自己的威仪来震慑住这帮刁官, 没料想,自己不仅驯服不了他们,更还助长了他们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

直至盛轼来了,这些为虎作伥之辈, 才肯罢手。

众人独独畏惧太子,却不畏惧太子妃, 这是为何?

让沈春芜真正寒心地不是这件事,而是——她从东宫被带走时,这皇廷上下,竟无一人肯来相帮打点。

平素她勤在深宫里走动,广结善缘, 众人明面上待她敬重,沈春芜不图能与这些后妃们成为朋友, 但只求一分真心, 但东窗事发, 人人自危,都躲在各自的殿里不出门,漠然观望,隔岸观火,遑论为她求情?

只有魏红缨听闻消息后,欲来宫中,却被大批兵卒拦截在外,不允许她入宫探望,魏红缨差点跟官兵打起来。

这些官兵是谁派遣过来的,为何要突然封死皇城,沈春芜并不知晓,她只感觉,当自己被盛轼众目睽睽之下从刑部抱出来,抱回东宫的寝殿里,身体沾上床时,一种巨大的疲惫感,从四肢百骸渗透进来。

那一截腰杆子,从金勒木之死传至东宫时,就再没有松动过,一直维持着绷直僵硬的仪姿。

她真的觉得好累,甚至感到委屈和折辱。

大脑思绪乱成了一锅浆糊,沈春芜看到盛轼要走,遂是掖住他的袖裾:“你要去何处?”

盛轼发觉沈春芜眼尾含着一抹殷红的泪,失了神般,极其需要依赖感,这般楚楚动人的容相,让他整颗心几乎都融化成水,他握住她的手。

开口却不是留夜的话,而是说:“我忙完再回来。”

他抚住她的后颈,在她的额心上留下一吻,温声道:“我尽快回来。”

沈春芜想问,他是不是要忙铲除异端,忙着铲除三皇子,忙着找出金勒木的死因,来巩固自己的储君之位?

沈春芜非常想这样问,但到底没有问出口。

她故作乖巧温驯的模样,点了点头,道了声好:“我等你回来。”

也是,在这些天下大事面前,她一个人所遭受的委屈,又算得上什么?

在男子的眼中,他们的世界就是天下,他们的事,也是顶了天的,而她,一个深宫妇人,天天所守着的都是那一亩三分地,自然懂得皇室最大的纷争,从来就是皇位和皇权。

可那是盛轼需要的东西,从来不是她需要的东西啊。

沈春芜眼里出现了一缕迷惘,当环莺问她那些账簿和一堆宫务该如何处置的时候,她忽然感受到陌生。

她为什么会在宫里,做着自己毫不感兴趣的事?

她为何会成了太子妃,又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账簿做给谁看?

这些事,好像给任何一个人都打点,好像都可以。

太子妃这个位置,不过就是一个披着皇室外衣,替皇室管账御下的苦差事,做各种各样的活儿,得到的却只是一个“贤名”。

是太子妃的贤名,而不是沈春芜的贤名。

不知从何时起,真实的她,已然消隐在了太子妃这一个皮囊之下,磨平少年的棱角,习学种种宫规,端起大人的架子,压抑各种情感,不允许有强烈的情绪。

恍若是深海里的一只小鱼,必须一刻不停的游呀游,才能避免被大鱼吃掉。

这种尔虞我诈、绷紧心神的生活,根本一眼望不到头,何时才能靠岸?

种种抵触的思绪,开始反扑沈春芜。

望着环莺手上的账簿,她犯了一股浓烈的厌倦,抚了抚额角,道:“拿开罢。”

环莺被吓了一跳,觉得沈春芜是不是发脾气了,忙不迭退了下去。

还是姜初雪道:“太子妃受了惊吓与迫害,自然不能再管这些宫中事务了,这一段时日,让老奴来打点罢,老奴自幼时起便在梅妃身边,掌习宫中一应事务中馈,自是得心应手。”

沈春芜垂着眼,道:“嗯。”

顿了顿,又说:“将药宗纲目拿给我。”

雪姨领命称是,去了书物,将书取了回来:“太子妃久未读这本书了,封面染了不少尘,老奴为你掸去。”

沈春芜心道,是啊,她已经很久没有看与药理相关的书了,现在看得全是账簿,兼及各种各样修身齐家治国的书。意识到这一点,她如梦初醒般,因是震悚,后背渗出了一丝粘腻的冷汗。

她为什么会成为一个太子妃,而不是大夫、郎中呢。

明明后者才是她想要成为的人,救死扶伤、悬壶济世才是她真正想过的生活,所以……

她为何会替燕皇后管着后宫一众女人的吃穿用度呢?

她做这些,劳累这么多,到底是为了谁?

一个人如果忘记了自己的来时路,这何其可怕!

吩咐雪姨退下后,沈春芜心律噗通噗通的跳着,一页又一页地翻着药典,反复低喃这些内容,她很怕自己对它们感到陌生,它们是她生而为人的归宿啊。

她就像是一只迷途的羔羊,她现在就在一条岔路上,这路上的风景固然美,但终究与她隔着层距离,也不属于她,她该迷途知返,走回那一条真正属于她的路上去。

沈春芜伏在案头,读了一夜的书。

天亮时,鎏金的光穿过八格楹窗,幽幽晃晃照落在纸页上,沈春芜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充盈。这后宫之中的事务,似乎都与她无关了,她目前的世界,就是掌心间的这一本药典,她的安全感,也是它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