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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栖春山(276)

作者: 孤荷 阅读记录

也是这样的时刻里,她忽然想起父亲亡故前,对她千叮咛万嘱告的一句话:“女子贵自立。”

简简单单五个字,要真正践行,何其艰难。

自立,何谓自立?

是精神自立,还是经济自立?亦或者是说,二者兼之?

沈父曾对她说,阿芜,你的母亲就是一个自立之人,哪怕她离了我,她也能过活得极好,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会竭尽所能去争取。

——是以,阿芜,你自己最想要什么,你知道吗?

一股强烈的颤栗从后背处袭来,沈春芜僵坐在榻子上,被那句话袭得动弹不得。

这一句十年前说的话,恍若一柄利箭,穿过漫长的岁月时空,在此一刻不偏不倚地射中她的眉心。

是啊,她早该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好在一切也为时不晚。

天亮了,她本来打算等盛轼,但盛轼一直没有未归,想必是还在忙着铲除异党吧。

沈春芜心中无可避免会有失望,低喃:“盛闻舟,你焉能言而无信?”

昨夜,是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并不在。

仲太后一直允诺答应她的条件,也是时候提上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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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时日,倒是过得十分太平,平静得近乎透着一股子诡异。

沈春芜觉得这种平寂的氛围,很不寻常,想要出宫,却被李理和奔月双双拦下,这让沈春芜觉得更加有鬼。

奔月平时大大咧咧的,但在这一节骨眼儿上,口风却是极其严实,任凭沈春芜如何套话,奔月一律拒口不提。

倒是李理帮忙打圆场,道:“我们都是按照殿下的嘱咐听命办事的,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等殿下归来,殿下会向你解释一切。”

沈春芜抿了抿嘴唇,没有再问下去。

隔几日,没等来盛轼,却是等来了戚巍,戚巍将宫中的情况话与她知。

原来,金勒木是服药假死,意欲挑起两国战事。而三皇子就是提供假死药的幕后操盘者,打算借金勒木之死,撺掇刑部去构陷太子妃,逼迫她在供状上画押,进一步激发盛轼与朝官们的矛盾,也意欲离间太子与太子妃之间的关系。

金勒木是假死,自然不能让仵作验尸,皇子妃死活不让仵作动手,这也被盛轼抓出了错处。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皇子妃偷偷护送金勒木出宫,正巧被皇城司逮个正着,若是皇子妃不坦诚交代,盛轼就一剑刺死了金勒木。

皇子妃吓得大惊失色,情急之下将所有事都交代了,顺带咬出三皇子夺权篡位的阴谋。

而三皇子见计策败露,就此摘下伪善的面孔,用十万私兵瞬即包抄了皇宫,逼宫一事闹得满城风雨。

漠北铁骑与十万私兵厮杀起来,皇廷上下,目之所及之处,皆是尸骨横陈,血流成河。阴郁可怖的氛围,浓聚成了一片乌云密布的暴风雨,稀里哗啦地砸落在这一座连绵的宫宇,雷雨声、哀嚎声,厮杀声,不拘于耳。

这是大楚建朝史上,规模最大的一回宫变,死伤无数,情势惨重。

偌大的崇政殿里,一切烛火皆被疾风骤雨吹熄,明明是正午时刻,天穹晦暗无光,阴霾从皇城上空滚过,遮蔽住所有日色,天地之间皆是昏暗的暴雨,如注的洪荒雨水浇洒玉阶,那缠柱的五爪金龙显出一片颓靡的败相。

东方一隅,电闪雷鸣,恍若到了真正的末日。

谢瑾的剑差点横架在楚帝的脖颈上,千钧一发之际,盛轼一刀斩却他的长剑,剑骨硬生生断折了两半。

伴随着一阵金戈裂鸣之响,断剑坠地,宣告了这一场宫廷政变的成败。

风穿过内殿,两道年青人影彼此对峙,一个跪着,一个立着,胜负既晓,伯仲已分。

谢瑾狼狈地双掌撑地,他败了。

金勒木这一枚棋子废了,太子妃也利用不得,最终逼宫,但也还是败了。

自小到大,无论他这位皇兄做什么,都比不上皇弟。这种事事都被压一头的恐惧,重新席卷上谢瑾的胸口。

剑身断裂之时,他持剑的手,虎口处剧烈地震麻了住。

谢瑾看着盛轼掌中的绣刀,眼尾剧烈地抽搐了一番,匪夷所思道:“你会用长刀?”

盛轼淡声道:“自古以来,任何战争,将士们都用刀跟帝君打仗,剑不过是上位者维持尊严的摆设罢了,其硬度和韧度,远不及刀的十分之一。”

谢瑾从未亲临前线、打过硬仗,这些细节他不明白,但成王败寇,也就败于这些细节。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干脆瘫坐在地,扔开那一柄断剑,仰首笑出声来。

风雨如晦,惨淡的光落在青年狼狈的容相上,浑身是伤,衬得他阴郁如魔。

谢瑾腮帮鼓动道:“皇弟,你如今什么都有了,而我,到底是一无所有了。”

盛轼莫名觉得嘲讽,“这种话,放在以前,该是我想对皇兄说的。”

谢瑾摇了摇首,寒声嗤笑:“你是父皇最小的儿子,纵使父皇将你流放,哪又如何,到头来你还是封衔称王、自立门户——”

“而我,纵使养在深宫之中长大,哪又如何,父皇眼中只有皇长子,从不让我参政分忧,我高不成低不就,地位委实尴尬!”

盛轼静静听着谢瑾的控诉,忽然截住了他的怨艾:“你可知,父皇为何不让你参政?”

谢瑾哂然一笑:“父皇不就是有了你么,有了你,一山不容二虎,焉有我这老三的一席之地?”

“不,你大错特错。”

盛轼以刀拄地,“父皇试探过你,让你参政,但你所拣选的奏折,全不为民生,只为讨好清流权臣,你的做法,教父皇彻底寒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