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281)
大楚身为东方国度,就该有大国的胸怀和礼数。
阿尔琉执着药方子,完全说不出话来。
沈春芜抬起眼,一错不错地望着他,道:“百姓是无辜的,相信渤海国的君主,定会明白这一点。”
阿尔琉摘下了脖子上一样物事,塞到沈春芜的手上:“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能将这传家的东西,作为谢礼送给你。”
沈春芜轻轻垂下眼,发现是一枚黑绳项链,上端系着一枚雪白色的犀牛角,触感微糙,纹理硬实,在烛火的映照之下,却是显得白皙剔透,形若上古琥珀,分外好看。
沈春芜说太贵重了,阿尔琉丝毫不开心,执意帮她戴上了这一枚犀牛角项链: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参加皇家田猎夺得头筹的奖品,我射中的猎物最多,就连皇家那些儿郎们都比不过我,我一直引以为傲,这是我的荣光,如今,我觉得这一份荣光该属于你。”
这一刻,沈春芜也终于明白,阿尔琉为何会被金勒木夺为妃妾,她性情耿直爽朗,身上总有一股使不玩的劲儿,她同为女子都觉得耀眼,更遑论是个男子。
阿尔琉是一匹拴不住马缰的野马,一生都难驯,男人都想征服她。
沈春芜觉得,有这样一位结义姊妹,也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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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渤海国使臣出发,阿尔琉扶着金勒木的棺椁启程了。
盛轼和沈春芜都在城门口,目送使臣的队伍走远,不过,队伍行至半途,阿尔琉忽然又跑了回来,冲着沈春芜就是一搂。
沈春芜受不了这等煽情,想着盛轼就在旁边看着,她面红耳赤,整一具身子都是僵硬的。
只有左半个胳膊能够勉强能动,她很轻地拍了拍阿尔琉的肩膊。
周遭所有人都不敢乱说话,默默望向盛轼。
盛轼外罩玄色大氅,内衬一席金玉带蟒纹兖服,腰束蹀躞带,暗眸微敛,薄唇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弧,端的是气定神闲,情绪晦暗莫测。
只有沈春芜感觉一片凉飕飕的寒意从尾椎股幽幽升起,等阿尔琉眷恋不舍地松开,她原以为自己能够松下一口气时,谁料想,阿尔琉转头对盛轼道:
“太子妃是世间少有的好姑娘,值得被全心全意的珍惜,若是日后太子敢封个良嫔良娣什么的,让太子妃受了委屈,我就从渤海国杀过来,将太子妃带走!”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妄自言语。
沈春芜面色红得能够滴出血来,不敢去看盛轼的面部表情,睇了阿尔琉一眼,低声道:“太子待我是极好的,你不用费心。”
阿尔琉得了准信,适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归途的马车上,车外雪气邈邈,车内大音希声,空气沉寂得只有香炉的袅袅沉水香。
盛轼坐在沈春芜的斜对面,以手支着颐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沈春芜最怕他这样的表情,盯得她整个人都不自在。
她索性不看他,好在马车内极其宽阔,她跪坐在如意卷脚梨木茶案前,一晌沏茶,一晌道:“这么看着我作甚?”
“你担忧我会纳妃封娣?”盛轼将托腮的手平放在膝头处,微微低着下颔,凤眸一瞬不瞬地凝视她。
他的眼神深沉而有力,将她深深地咬住,她一旦跟他对视上,便再难以挪开视线。
这个话题,注定是避不开的。
沈春芜近些时日也听到了不少风声,朝中诸多宰臣,不论哪一派系,为与盛轼交好,多次引荐自家小女与他相识,更有心急者,将女子小像争先恐后地递送东宫,给沈春芜过目,让沈春芜主张办理太子纳妾一事。
当时雪姨发了一通脾气,吩咐那些宦官不准再将小像往东宫里送了,当东宫是婚介所吗。
从此往后,就再没有人敢送小像入东宫,但闲言碎语还是不少,说太子妃跟太子成婚一年有余,那肚子里竟是连一丝动静都没有。
楚帝膝下子嗣福薄,纵使后宫有三千佳丽,土壤肥沃得很,但是楚帝龙体欠恙,无力耕耘,年年颗粒无收,这可极坏了御史台,他们开始将重心落在了太子身上,祈盼他能为皇室开枝散叶。
说句实在话,沈春芜并不关心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也不去问盛轼是什么态度。
等盛轼主动问起,她才会表态。
原以为还要再等一些时日,没料想他这么快就问了起来。
沈春芜也没有马上表态,只道:“我想听听夫君是如何想的。”
盛轼看着女郎笔挺的脊梁,她坐得离他有些远,看起来有些疏离,他含笑道:“离我这么远作甚?”
说着,拍了拍身侧位置:“坐过来。”
沈春芜没动,也不响,袅袅茶香遮掩在两人之间,盛轼蓦觉那距离又远了一些,他低叹一声,主动起身,坐到了沈春芜身侧,大掌将人一揽,将她揽入怀中。
“你是我唯一的妻子,除你以外,我谁也不要。”
沈春芜道:“那些清流大臣,你又当如何交代?”
毕竟,盛轼刚成为太子不久,根基尚且不稳,需要朝中老臣的信任和扶持,若是因此得罪了那些清流,在公务上不配合盛轼,那又当如何是好?
盛轼淡淡勾唇浅笑,大掌在沈春芜的脑袋揉了揉,道:“你别多虑了,我得罪的人也不少,清流又算得了什么?”
沈春芜被逗笑了,拿着团扇掩了掩嘴唇,藏起了唇畔的笑意。
其实,这个问题在王府时期也遇到过,当时她的心性修炼得还不够深稳,宋明潇跑去军营跟盛轼告白,她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遂是自己跟自己置气,也跟盛轼置气,有意冷落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