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284)
言讫,在沈春芜微怔的注视之下,他捏了捏她的脸:“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牵累与你。”
沈春芜心间涌入了一阵暖流,没有再反驳。
翌日,盛轼就去了崇政殿见楚帝。
沈春芜便是在东宫里等消息。
少时的功夫,缇雀匆匆入内,面露一缕忧色:“太子妃,出了急事。”
“什么事?”沈春芜道。
缇雀却是欲言又止。
沈春芜将医书放下,看了她一眼,重复一遍:“什么事?”
缇雀面露纠结之色,最终鼓起了勇气道:“嘉宁县主相中了太子,想要嫁到东宫。”
沈春芜薄唇抿成了一条细线,太阳穴不经意间猛挑了一下,心情添了一些复杂。
她没有说话,环莺替她愤愤不平道:“这事也实在荒唐,嘉宁县主太不讲女德了,奉京城这么多青年才俊,她难道都相不中一个,怎么敢偏偏觊觎太子妃的丈夫?”
沈春芜也觉得很蹊跷,蓦觉自己处在一个局里,根本跳不出,将雪姨唤了过来,问她怎么看待这件事。
“不实相瞒,老奴以为,这件事皇后做得不大稳妥。”姜初雪低声道,“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嘉宁县主的人生大事该让她父母为她物色,哪有让旁人插手的道理。”
沈春芜心想,设局之人难道真的是燕皇后?
要用一个嘉宁县主,来挑拨离间她和盛轼之间的感情?明面上是借着觅良婿的幌子,实质上,是让嘉宁县主相中盛轼?
凡此种种,脑海之中的思绪俨如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沈春芜没有论断,想要等到盛轼夜里归来再说。
谁料想,却等到了盛轼要去西北打仗的消息,连夜就要西郊军营点兵,天亮前就要启程。
这是楚帝的御命,亦是颁了皇旨。
这件事是奔月告诉她的,沈春芜心间蓦然打了个突,连忙起身,吩咐缇雀拿她的大氅过来,她要去崇政殿。
雪落得是那么样的大,沈春芜坐着轿辇到了殿外,还没来得及下轿,便是看到了不远处的两道人影。
嘉宁县主立在盛轼身前哭,肩膊一抽一抽的,只听她饮泣道:“求太子怜悯我,我父母都在西北战事之中殉了命,求太子此行,务必要为我父母报仇雪恨。”
“我每日都活在噩梦之中,要么是敌军冲破我家门,烧杀劫掠,要么是父母的鬼魂来为我托梦,说要找到襄平王,只有襄平王才能救这天下。”
说着,很轻很轻地掖了掖盛轼的袖裾,小儿女家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偏偏盛轼没有动作,只是很沉静地听她说话。
沈春芜本来想要走上前,此刻顿住了步履。不知为何,想起了此前闵元县主在军营里找盛轼告白之事,当时盛轼有非常明确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但在此刻,盛轼的立场显得非常模糊。
他没有与嘉宁县主划分出非常明晰的界限。
一个在战乱之中丧失双亲的姑娘,想要求个庇护之所,自然无可厚非。更何况,她觉得盛轼待嘉宁县主有些个不同。
这时不知从哪里来钻出一个小黄门,走到沈春芜近前,道:“嘉宁县主年纪小的时候,来宫里住过一段时日,常去解语宫跟台太子殿下一块读书,深得梅妃娘娘喜爱,还赏赐嘉宁县主一块白色玉璜,跟太子的黑色玉璜是相辅相成,共为一体。”
听及“共为一体” 四个字,沈春芜淡淡看了他一眼。
姜初雪勃然变色:“胆大刁奴,宫廷重地,岂容你在这里妄嚼舌根,来人,把这人的嘴打烂!”
两个宫奴就将小黄门拖下去张嘴,也是这一番动静,惊动了不远处两人。
沈春芜感受到了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遂抬眼望去。
她不在乎嘉宁县主是什么神色,她只看盛轼。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能从盛轼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怜惜。对身世悲惨者心生怜惜,这无可厚非,若毫无怜悯之心,反而不好。
沈春芜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但这样的想法现在就显得很天真。
她身为太子妃,就该有太子妃的胸襟。
不能让太子感到为难。
毕竟,他马上就要去前线打仗了。
众目睽睽之下,沈春芜莞尔,温和道:“太子怜悯嘉宁县主,不若将她接入东宫,这般总有安置之所。”
空气蓦然有一瞬的沉寂,天地之间,只余下落雪的飘声,沈春芜能够听到自己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什么东西碎裂坠落的声音。
她想,若是自己是阿尔琉该多好,她能豪爽地抽身而去,但她不是阿尔琉,能果断抽身,在这场局里,她不得不逼着自己做出违背本心的事,这在世人眼里是正确的,也是太子妃应该做的。
盛轼错开嘉宁县主,朝着她慢慢走过来,他的面容沉浸在晦暗阴影里,情绪晦暗莫测,但所有人都能感受都到他那压迫的情绪。他朝着沈春芜走过去,沈春芜却是侧开身,后退了两步,没有再看他。
——她竟然躲他。
盛轼下颔绷紧,适时止了步,道:“方才那句,是你的真心话?”
沈春芜弯了弯眼眸,掩住了眸底的思绪,笑道:“燕皇后让我为嘉宁县主觅良婿,方才我也听到了消息,说是嘉宁县主一心要嫁你,我觉得这是好事。”
她扳着指头道:“一来,我能卸下重担,二来,也能免去朝中老臣对我诞下皇嗣的各种非议,不让你感到为难,放心去前线打仗,三全其美,何乐不为?”
两人之间隔着不足半丈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