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291)
军营里挂了这么一串风铃,所有人都听见了,瞧见了,每日晨起和夜眠都能听到,既不会觉得吵闹,反而觉得悦耳沁人。有人好奇,这风铃是打哪儿来的,后来有人说,是太子妃送给太子的相思之物。
太子妃若听到风铃声,就会来找太子。
可是,太子妃远在奉京,离大西北隔有上千里,焉能听到太子营前的风铃声呢?
更何况,战场上刀剑无眼,何其凶险,太子肯定不会让太子妃来前线啊!
这是流传出来的故事,也没人会真正当真,只当风铃是太子与太子妃恩爱似漆的信物了。
漠北铁骑来大西北打了快小半年的仗,天气愈发的冷了,那结成霜的雪花,大得仿佛能够砸死人。
很多兵卒的家属,从奉京寄来了很多御寒之物,即将要到年关,众人都争取平息西辽之乱,赶在过年前回家。
最后一场决战前夜,盛轼立在高岗之上,风铃拿在掌心里把玩,风铃在他的胸口前晃动,让风铃丁零丁零地响着,还说:“阿芜,我把风铃挂在我心口上了,你看到了吗?”
沈春芜是听不到的,也看不到的,也罢。他把风铃挂在营帐前,挂在心口上,她也看不到。但那有何,他相信,在奉京城,她会把另外一串风铃挂在寝殿门口。
沈春芜除了这一封信和一个木匣子,就没再寄旁的东西了。
这小半年,她只寄来了这一封信。
她说听到风铃声后,会来找他。于理而言,盛轼根本不希望她来,太危险了——于情而言,他又希望沈春芜来看他,希望沈春芜能在乎他。
他思念沈春芜,思念得简直要发疯。
日日梦里都是她的身影,在那粘稠濡湿的梦境里,她永远背对着他,走向一片混沌的远空,他想要走向她,却不论如何都走不近前去,他离她是那样的遥远,他一直追都只是徒劳。
他喊她的名字,她听到了却不曾回头,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这样的沈春芜,无疑是陌生的,
每回盛轼夜里从梦中惊醒,后背被冷汗浸湿,想她的时候,他只能看着那一串风铃,还有她所写的信,来慰藉相思之情。
盛轼以前出门打过仗,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强烈的心悸和颤动,以前,他把沈春芜牢牢掌握在掌心间,他相信自己可以和沈春芜好好过一辈子,哪怕吵嘴了,闹得不愉快了,他也相信,两人终是会和好如初。
但在如今的光景,光景变得完全不一样。
两人离得远,很多事是延迟了很久才知道的。
诸如,嘉宁县主偷偷潜入配殿书房,沈春芜走了一出装神弄鬼,将对方吓得不轻;
诸如,燕皇后来了一趟东宫,敲打了好一番嘉宁县主,还不忘提点了一番沈春芜;
诸如,沈春芜带着魏家女去了一趟大相国寺,谒见了清寂法师;
……
盛轼生出了一抹隐忧,担忧沈春芜斗不过燕皇后。
刀九带回来的消息,并不算好听。
宫里流传太子妃好大的排场,好大的架子,苛待东宫新人,善妒,爱吃醋,城府深,黑心肝儿,眼不容沙,无容人之量,有时还拂了皇后的面子。
甚至疏于管理宫务,将繁冗卒务一并推脱给旁的女官,好吃懒做,日日看不相关的闲书,没有太子妃该有的范儿。
宫里流言甚嚣尘上,排山倒海般,将沈春芜塑造成了一个很恶劣的形象。
甚至,又开始有一些个言官,拿以前沈家通敌叛国的事情说项,指责沈春芜出身小门小户,门阀并不显贵,父亲只是太医,又非豪门勋爵,德不配位,委实是配不上太子殿下。
小半年以来,他不在她身边,她身边可谓是狼虎环饲,招惹来的是非颇多。
这些话听得盛轼心惊不已,心脏一阵痉挛,拳头紧到了极致,腕骨上青筋狰突,沉声问:“那她呢?她可有受了欺负?”
刀九缄默,不知晓接下来的事当说不当说,在盛轼深沉的注视之下,他终于将真相告知:
“太子妃并不辩解,逐一认了这些罪咎,且去慈宁宫,求仲太后发落她去古寺清修一年。而宫里诸般事务,一并交给嘉宁县主打理。”
——沈春芜居然去了古寺清修。
——她是他的妻子,沦落到了如此地步,他竟是保不住她。
——这何其嘲讽!
刀九明显地觉知到,这些话一说出口,整座军营里冷得像是一座冰窖子,空气寒冷得彻骨,他更不敢去看太子的容色。
晌久,盛轼忽然起身:“现在回奉京城一趟。”
嗓音聚拢着浓深的阴霾,字字句句俨如一枚枚冰渣子,教人闻风丧胆。
刀九跟了自家主子这般多年,从未见过他如此暴怒过。刀九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卑职这就去备驾。”
临出发前,盛轼转首忘了一眼那一串风铃,思量了好一会儿,将它郑重其事地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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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春芜不知晓盛轼从大西北赶回奉京。
她如今正在古寺里修行,上山挑柴,河畔濯衣,焚香抄经。这些活儿是她日常的修行,是她自愿去做的,当然,寺内没有任何人胆敢为难她。
她初来古寺的头一日,便是为此处罹患咳疾的监事住持,开了一副药方子,服用三日后,监事住持的肺疾便是痊愈了。
承念着这份恩泽,监寺住持将沈春芜奉若神明,寺内的僧尼也待格外礼待她。
虽然宫里头的名声不好听,但沈春芜在民间颇有名望,一手医术救过无数百姓的性命,人人都记着她的恩泽,听闻她去了古寺修行,附近邻里的百姓们纷纷送各种各样的食物和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