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295)
这一刻,沈春芜看燕皇后格外陌生,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
为了皇权而走火入魔,完全迷失了本心。
她暗忖,燕皇后以前完全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燕皇后,温柔娴贞,沈春芜永远都记得,在仲太后的千秋岁宴上,燕皇后替她解围,后来她卧躺在草地上晒太阳,所有人都觉得很诡异,只有燕皇后选择跟她打成一片,也跟着晒起太阳来。
燕皇后跟她说过,她是远嫁而来的大漠公主,十七岁嫁给楚帝,初至皇廷,有很多规矩要学,刚开始并不能很快就适应皇后的生活。
她也说过,自己很喜欢弹奏曼陀铃,曼陀铃是大漠特产的民俗乐器,能一解她的相思之情。念及此,沈春芜就遣了良匠,专门为燕皇后造了一座举世无双的曼陀铃,供她在皇廷之中排忧解闷。
沈春芜是懂得知恩图报的,燕皇后处处护着她,她也时刻记着燕皇后的好,一心要报答她的恩泽。
这些事,都成了珍贵的记忆碎片,珍藏在沈春芜的脑海深处。
孰料,打从当上了太子妃后,这一切就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燕皇后跟变了个人似的,一下子就陌生了起来。
明面上,对她客客气气的,仍处处替她着想,传授她一些道理,关切着她的身子,似乎还能维系往日的旧情。
但私底下,不知给沈春芜暗中使了多少绊子,先是安插了眼线,再是栽赃陷害,最后要置她于死地。
若非沈春芜足够机敏千防万防,怕是不知在阴沟里翻了多少回了。
获悉真相后,沈春芜何其寒心。
就因为自己当上了太子妃,燕皇后就打算跟她反目成仇?
这句话,她不敢当着燕皇后的面子问。
就怕听到的话,不是自己真正想要听到的。
沈春芜没有再说话了,多说无益,也不想彻底与燕皇后撕破脸。
她现在思绪格外混乱,简直是一团乱麻,只说了声“我有些疲惫,告退”,然后就转身离开。
燕皇后淡淡地扫了她离去的背影一眼,又看了一眼盛轼。
盛轼眼神就如冷寂荒凉的寒川,毫无生气与温度。
燕皇后道:“圣上大限将至,近些时日昏厥过去的次数,越来越多,他要见你。”
皇宫里头的情状,盛轼并非全不知情,恰恰相反,他心如明镜,知晓得一清二楚。
楚帝龙体抱恙是很早以前的事,从扬州回来以后,他的身子骨就落下了病根,很多公务要他来替她分担。
后来,三皇子谢瑾发动宫廷兵变,所有叛军包抄了整一座皇宫,楚帝获悉此情后,更是一病不起。
帝王病情加重后,最先上折子立储的,就是御史台和清流一派。
自从盛轼入主东宫,并未打理清洗清流一派,而是选择能用的宰臣,至于那些迂腐酸儒,寻个由头外放便是。
党派之争固然能够平衡皇权,但朝中崇文偃武的风气得改一改,培养一批忠直的纯臣也是当务之急。
盛轼与楚帝父子关系一直都不算很好,哪怕楚帝一直处处想要弥补这段千疮百孔的父子情,但盛轼就是没办法放下此前所有的芥蒂,跟楚帝重新做父子。
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是君臣。
盛轼也情愿自己跟谢胤的关系,是纯粹的君臣,这样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只是,听到楚帝大限将至的消息,盛轼的内心无可避免地颤抖了一下。
打断筋骨连着血统,谢胤终究是他的生父,他必须回宫看看,也怕横生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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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春芜心绪很乱,离开禅房,沿着石阶去了半山腰的庴屋,吩咐任何都不准跟上,她如今只想一人静静,为自己想一想后路。
少时的光景,盛轼也来到了庴屋,第一眼就看到悬挂在庴屋前的风铃,山风轻轻吹过,铃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木身,铃声淙淙,余音凗凗,愈发显得环境清幽。
这一座庴屋只有三进,一进辟作书屋,一进辟作寝室,一进辟作盥室,前院是一方蓊郁的菜园子,后院则是药香袅袅的药坊。这座庴占地虽小,但五脏俱全,打理得井井有条,错落有致。
沈春芜在京中的生活情状,盛轼都逐一打听过的了。
自立门户,开诊迎客,渡济天下苍生,日子过得十分充盈,用她自个儿的话来说,便是:有他没他都一样,她一人独美,不用治理宫务,日子过得逍遥快活。
盛轼:“……”
心里颇不是滋味,她心里过得明快,但也不能把他这个丈夫遗忘在脑后。
两人之前有过冷战,但过了半年,马上也要年关了,这架应当是不会再吵了……吧?
盛轼穿过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山道,绕过前院,来到了寝屋里,但发现人不在寝屋里,逐次去了盥室和书屋。
最后,盛轼在后院的药坊找到了沈春芜。
她蹲在田垄间,裙裾轻轻曳在芊绵的泥壤间,素手在摘择草药。
山间比外头要暖和些,她亲手* 搭建了个棚子,将药草护得很好,株株长势都很好。
沈春芜很爱护它们,盛轼蓦觉她爱这些药草,胜过爱他。
如此一想,醋劲儿就翻滚上来,从袖裾之中摸出了那一串风铃,抵在心口上,一阵一阵地摇晃。
沈春芜听到了铃声,以为是奔月在玩闹,就吩咐她安分些,哪承想,边说话边回头,发现来者不是奔月。
女郎雾蒙蒙的视线,迎面撞上了男子深邃的眸。
盛轼的视线温沉而有力,如一根鱼钩,明目张胆地勾咬住了她,沈春芜被他死死缠住了,视线再也挣脱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