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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栖春山(321)

作者: 孤荷 阅读记录

只是,为了不让盛轼感受到她的不耐,她只得佯作含羞,低眉顺眼了。

画毕,她照镜子,看到了一对浓淡不一的眉,她画的是螺子黛细眉,是山色空蒙雨亦奇,而是他画的是粗浓一字眉,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两厢对比,将沈春芜吓了一跳:“怎么画成这样?”

她连忙擦掉,不忘埋怨:“你以前会画眉的,还画的很不错的。”

“阿芜很久没有让我画眉了,是以,造成了手艺生疏,”盛轼露出黯然的神色,一副委屈的表情,“以后,多让我画眉,日夜积习,我会慢慢画的很好的。”

他何时用过这样摇尾乞怜的语气,跟她说话?

沈春芜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说“好”,明面上是友好地应付,但她非常清楚,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以后了。

-

东宫的马车离开宫城,踩着辚辚马车声,朝着古寺驰去。

本来是沈春芜的一人行,如今成了夫妻行。

盛轼就坐在她斜对面,路途颠簸且漫长,他提前拿了一盒薄荷膏油,递呈给她,说若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可以将此物匀搽在太阳穴处。

沈春芜眼前一片恍惚,渐而回忆起来了一些旧事。

刚嫁入王府的那一段时日,有几回远程出行,她都是不太舒服的,她清楚地记得,盛轼会将她搂揽在怀里,替她揉太阳穴,那时他语气很凶,但靠在他怀里的时候,莫名教她安心。

追溯起往事,委实教人怀念。

纵使现在难再有心动的感觉,那又如何,回忆美好就足够了。

眼下的光景,她言了声谢,将薄荷膏油徐徐收拢在了掌心里。

马车抵达古寺,外头不知何时,落起了濛濛细雨,雨牵线一般从天际间滑沉,滴滴答答地乱坠而下,原是暖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清冷起来。今番来寺的人,比较少,衬出一片曲径通幽的氛围。

盛轼撑起一柄竹青色的骨伞,扶着沈春芜缓缓下马车。

整座古寺是建在半山腰的,雨水织成了浓稠的雾气,将寺宇掩映在了一重浓雾里,若隐若现,恍如海上的蜃楼,彰显出了一份神秘之感。

两人拾阶而上,抵了庙门处,监寺主持等一应僧侣,早就收到了太子夫妇要来的风声,恭谨地等候在外,将两人携手而来,俱作恭谨之状,延引两人入佛殿参拜。

盛轼在沈春芜中箭昏厥期间,独身来过古寺好几趟,监事主持都是清楚的,为了献殷勤,他特地将此事同沈春芜说了一遭,且道:“太子忧切太子妃安危,夜夜烧香祈求神明,可见太子对太子妃情意深笃。”

沈春芜听了后,眼神微微颤抖,这些事,盛轼都没有同她说过。

他如此恣睢骄傲的一个人,本是桀骜少年王侯,不信鬼神更不信天命,他只信自己,是以,如何可能会去寺里求她平安?这一桩事体,听起来就颇为匪夷所思。

第一反应是不太信,但第二反应,又觉得很有可能。

她从鬼门关逃出生天时,醒来后,盛轼来看她,她嗅到了一阵极浅极淡的线香气息,就是在古寺里待久了才会有蘸染上的香气,但她当时没有往深处作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监寺住持跟她坦明了这些真相。

他真的为了她能活下来,去求了佛陀?

连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两人各自跪于蒲团之上,佛陀的巨像近在眼前,沈春芜双手合十,但无心许愿,脑袋里,尽是想着盛轼为她烧香求神一事。

此际心思添了些许活络,她悄然睁开右眼,偷瞄盛轼。

男人穿着月白广袖竹纹直裰,腰束蹀躞带,松姿鹤骨,身量劲韧修长。袅袅升腾的线香,如雾亦如薄光,将他浸在里头,显得弥足养眼。盛轼轻描淡写地朝那一跪,根本不像是在驰骋疆场、铁腕杀伐的一代战神,反而像是虔诚佛子,不染俗世念欲,举手投足都是圣洁。

似乎察觉到一道注视,盛轼睁眼,就撞上了小娘子探究的眼神。

沈春芜回过了神,略显心虚地拢回视线。

心中对佛陀许下三个愿望。

等再度睁眼,盛轼已经起身,立在不远处的楹柱,松散地环着臂膀,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这一回,被审视的对象,变成了她自己。

沈春芜徐缓起身,纤纤素手掸掉了裙褶上本就不存在的尘霭,行至他身边,淡声问:“你看我做什么?”

“娘子方才看我做什么?”

她反问,他也跟着反问。

沈春芜抿了抿嘴唇,心中有困惑,也不能一直攒着硌着,攒着久了,就僵化成了一颗颗小石头,硌得她有些不舒服,权衡之下也就开口问了:“以前听你说,你是根本不信天命,也不信佛祖,为何现在也愿意供拜了?”

盛轼俯眸看着小娘子,她眸色似乎被那天青雨水濯洗一回,瞳仁晶莹剔透,麋鹿一般的纯真,很有求知欲的样子。

盛轼浅然一笑,拉着沈春芜走在雨檐之下,前面是漫长曲折的回廊,身后是幽远空渺的钟声,走了一会儿,没教奔月她们跟上,就让她们在佛殿前静候。

沈春芜任由盛轼牵着,来至无人之处,天地之间只有一方翘起的燕尾重檐,及那顺着檐角垂落下来的一片碎细雨珠,窸窸窣窣的雨声时缓时急,风也时卷时舒,搴起了沈春芜的一角裙裾,她听到了青绿的细流声。

“我曾经看过你的书架处,放着一本佛经,有一回我闲来无事翻阅了几页,看到里头,有人问佛陀,天道到底是什么,佛陀只说了两个字,‘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