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322)
“从幼时起,我对一切都是筹谋过的,若不如此,我没法活,长大后,我不缺很多东西,但惟独缺了寻常。”
沈春芜撞上了男人温然而深沉的眼:“阿芜,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寻常,这是我从没见过的。”
“寻常”,看似平平无奇,但自有万钧之力,将他彻底镇压与臣服。
盛轼所提到这本经书,是沈循留给她的,但她境界不够,修行也不高,读得并不是很懂,云里雾里的,就没再翻开过。但不承想,盛轼竟会读她架子上的书,还悟出了一些道理。
沈春芜低低的垂着眼,绞着指根,没说话,只听他继续说下去。
盛轼主动握住她的手,十指紧紧相叩,道:“从小到大,很多人都离我而去,在我生命的很多阶段,都是阿芜在陪伴左右。”
他摩挲着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力道愈攥愈紧,将她拉至身边,眸色极有张力,“我觉得,只要有阿芜爱我就够了,只要有你在,我生而无憾了。”
沈春芜:“……”
不是,这些台词怎么越听越显出一种病态呢?
他以前说话都不是这样的。
—* —至少不可能这么卑微。
这样的盛轼,显然有一丝陌生,姿态摆得很低,她不仅感受不到爱意,反而被话里话外强势的占有欲吓到了,此际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
她的小心躲闪,都被盛轼看在眼底,他眸色黯沉如水,处处碰壁,吃尽冷灶,心下难免失落,但这些情绪悉数被他扫入心中最深处,不教沈春芜发现任何端倪。
求完了平安符,天色已晚,两人决意夜宿。
很快久到了仲太后约定的时间,子夜时分,会有人来接她走。
沈春芜看着近前安睡的男人,谛听着他静缓的呼吸声,低低连唤数声,都无回响,显然是深睡了。
这一切都在沈春芜的算计之中,在今夜的斋食里,她下了些许安神助眠的药物,也在香薰炉里添了些助眠的药草,只对盛轼有很大的效用。
如今,他叫不醒,沈春芜就算是放了心。
因是睡在里侧,沈春芜小心翼翼地起身,跨过去,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榻。
趿拉着绣鞋,披上了氅衣,走了出去。
并悄咪咪关上了门。
她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前脚刚离开,下一秒,床榻上的男人就在昏暗的光影之中,缓缓睁开了双眸。
眸色覆下了一层浓重的寒霜,阴霾聚拢在眉庭之间,山雨欲来风满楼。
削薄的唇角挂起一抹阴毵毵的哂意,不紧不慢地启口:
“小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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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朝着深处走去,雨歇云散,沈春芜巧妙地避开了左右两侧的后罩房,今夜是奔月和刀九在守夜,她一离开,两人定会有所觉察,所以少了些许助眠的香料,放在了他们栖歇的禅房之中,确证他们此际没有守在外头,沈春芜适才放心地走出去。
提拎着拾掇好的包袱,徐徐下了山阶,果不其然,她看到了山林的尽头停泊着一辆马车,马车朴实无华,车头的横杆处只挂着一只风灯,风拂过,风灯正在吱呀吱呀的摇晃,玻璃灯壁里的橘橙灯火,也在晃来晃去。
沈春芜轻手轻脚地行至马车前,竟是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道:“杨渡?”
“是我。”杨渡取来一件绣棉的斗篷,吩咐沈春芜披挂上,“我受太后的吩咐,送你出城离开。”
沈春芜没料到送她的人,会是旧相识,她有些惕然,避开杨渡伸过来的手,后退半步:“杨祭酒为太子效命一事,我已经知道,你此般说送我离开,又教我如何信你?”
“我早知沈姑娘会有此困惑,”杨渡从袖裾之中摸出了一只小瓷瓶,摸出一枚毒药,递给沈春芜近前:“这是牵机药,如今我服下。”
沈春芜接过了小瓷瓶,勘验了一番,杨渡说得没有错,这里头的毒药,都是牵机药。
只是,等她反应过来,他吞下了一粒,道:“我已服毒,若是未能护送沈姑娘离开,沈姑娘便不必救我。”
“杨渡,你!……”
沈春芜心中大震,没想到对方为了自证清白、向她表露忠诚,居然会做出如此极端的事。
沈春芜想让杨渡将那毒药吐出来,但杨渡是一条夜路走到底,誓不回头。
沈春芜抿了抿嘴唇,不再多话,沉默地上了马车。
马车离开了古寺,朝着无边的黑暗驰骋而去。
通往出城的道路,非常宁寂,人籁俱寂,只能听到夜鸟在啁啾的声音,这些动响将夜色推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关于通关的身份、度牒,一律安放在了马车车厢边侧的檀木质地匣子里,沈春芜揭开了匣子,逐一翻看这些度牒,不得不说,仲太后筹备得非常细心,很多地方都考虑到了,这些东西比真的还要真。
沈春芜默默将这些东西纳藏在袖裾之中。
只是——
她到底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
直觉告诉沈春芜,今夜此行好像太过于顺利了,不论是从盛轼身边离开,还是走出古寺,这个过程之中,竟无一人拦截,也无人发觉。
是自己侥幸逃脱,还是有人故意让她逃脱的呢?
思绪剪不断,理还乱,沈春芜心中那潜藏久矣的不祥预感,渐渐浓烈起来,她宁愿是自己侥幸逃脱。
她搴开车帘,历经长途跋涉,奉京城的城门很快就在眼前。
只要通过城门,她就能顺利逃脱了,重新换个身份,去过自己真正想要过的生活了。
脑海浮现出一张骄傲恣肆的面容,一双桃花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