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348)
所说的话,也是带着疏离与冷淡,盛轼听罢,不曾蹙眉, 也没有露出愠意,道:“我让奔月陪你去。”
沈春芜没有看他, 自然也就错过了他低垂着眼,卷翘鸦黑的睫羽寥落地垂了下来,遮挡住了卧蚕,晕染成了一片深深的翳影,几分委屈黯淡的模样。
奔月很替两位主子的感情着急, 这般冷战下去根本不是办法,这种局面远远不是她想要见到的。
奔月对刀九道:“你多劝一劝太子殿下。”
刀九抚了抚额心:“你也多去劝一劝太子妃。”
奔月道:“我伺候太子妃有好一段时日了, 她的性子我可太了解了, 平时是绝不会因着一些事情而发了脾气, 这一回是太子有些事没做好,也不占理,惹得太子妃心寒,太子妃这才不待见太子。”
刀九沉默地不说话,他不太好去论议太子与太子妃的家务事,在他的认知里,太子的首要任务是铲除异己、登基上位,在首要任务面前,其余的一切都显得并不算太重要。
情感也是如此。
刀九完全不希望太子殿下将感情放在第一顺位,否则,会破坏整体的计划,太子布置了这么久,可不能功亏一篑。
所以,刀九跟奔月完全保持着不同的立场和看法。
刀九道:“太子殿下的首要任务,是对付金陵市舶司和知府,与太子妃之间的感情,倒排在其次,太子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大局着想,若是一昧意气用事,让计划生出差池,那后果绝非你我能够承担。”
刀九的话辞足够清醒、冷静、客观、理智,偏偏奔月听得很不是滋味,但一时半会儿,都找不出可以辩驳的理由。
这让奔月隐隐有些不悦,陡然踩了刀九一脚,冷哼一声,就跟上沈春芜。
刀九都没来得及喊疼,只能略显无奈地目送太子妃和奔月远去。
不知为何,他觉得太子妃出门,很可能又会生出事端。
自己的预测,从来都是很准的,刀九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太子,太子道:“有一桩事体,需要你去办。”
盛轼将事情说了,刀九领命称是,速速离去。
待屋中只余下他一人时,他入了沈春芜的屋宇,在她的妆台上找到了摘下来的金刚指环。
她又将指环脱下来了。
盛轼很清楚,沈春芜有了情绪或者生气的时候,都会将指环脱下来。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做这样的事了。
盛轼将指环深深攥握在掌心间,因是用力过紧,金刚石深深内嵌在肌肤之中,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子。
这时候,一道神色的人影出现在身后的暗角处。
似乎早已在此处等候了好一会儿。
“殿下容禀,海上一切已经安置妥当。”
盛轼微微颔首,并不言语。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遗忘这次来金陵的目的,就是为了与沈春芜看海。
他知晓自己这一段时日的一些所作所为,伤害了她,自己这边是不占理的。
所以,他想要在其他方面补偿她。
她一直有看海的心愿,所以,他会尽量满足她。
这一道影子汇报完情况,就如墨汁汇入暗影之中,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盛轼又吩咐另外一个人来,问起金陵知府和市舶司一事。
这一个人也跟上一道影子似的,悉身立在浓重的阴影之中,不显真容。
“金陵知府没有大动作,倒是市舶司司长,这几日多次派人去邀延藩王,动静不小。”
老藩王已经死了,偏偏他又是赵瀛背后所倚靠的大树,树倒猢狲散的道理,谁都明白。
赵瀛似乎完全不相信老藩王已经倒戈王室了,所以才处处去藩王府探查口风。
但他永远都不知道的是,老藩王已经被万千虿虫吞吃得一干二净,如今密室里只剩下一具嶙峋的枯骨了。
死人不可能再开口说话的了。
也是最老实的了。
不论赵瀛请多次都是没有用的。
这人又道:“赵瀛今夜将在金陵河上私自设宴,宴请的宾客身份都是倭人。”
……倭人?
盛轼沉黯的眉庭跃上了一抹笑意,狗急跳墙,赵瀛寻不到老藩王,乱了阵脚,自然要改变计划了,他与倭人长期暗中往来这件事,盛轼一清二楚。倭人是崛起于海面上的族群,与辽人、夷人这些陆上牧民完全不同,后者擅于陆战,前者则擅于水战。
倭人专门在海上干杀人越货之事,比起陆地上的强盗匪寇,他们组织性更强,学习力也非常厉害,什么造船技术、大楚文化,悉数都被他们依葫芦画瓢般模仿了去,时而久之,倭人的野心愈发膨胀,态度也愈发狂妄,认为蛇可以吞象,觉得大楚这一片疆土迟早是囊中之物了。
真是可笑至极。
不过……
盛轼面色沉凝,赵瀛与倭人的谈话内容,很可能会影响今后的时局* ,他吩咐下属去监听,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话与他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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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盛清嘉被送到了金陵以北偏僻的庄子上,虽然衣食住行都有专人负责,但她恍然觉得自己,跟身处地狱无甚区别,她不甘心在此处自生自灭。
她疯狂地摔东西,砸东西,将能砸的一切,都悉数砸了。
披头散发,俨如泼妇。
但盛轼并没有给她配备侍婢或者嬷嬷,只有负责看管院子的侍卫以及负责送膳食的人,她砸了这些东西,自然不会有人亲自给她收拾。
也无人去理会她的吼叫与愤怒,不论她有多么声嘶力竭,回应她的,永远只是一团黝黑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