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352)
崖面颇为陡峭,底下便是滔滔的黑色海水,这一块海水与其他区域的海水都不同,此处裹藏着巨大的汹涌暗流,
众人都非常清楚,人若从此处跌落下去,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若是活了下来,也是踪迹难寻。
天色将暗,雨水不辍,夜的羽翼覆盖满整座津渡,金陵城陷入长夜之中,整一片海域都成了浓重的黑色,饶是席豫和刀九极力劝阻,盛轼仍是走上了沈春芜坠崖前的那一条陡崖。
火折子在黑暗之中烫出了一道巨大的豁口子,他俯眸下视,看到了沈春芜的足印,足印一径地延伸至悬崖的尽头,底下是万丈深渊,她义无反顾地坠落下去。
坠落下去的这一刻,她会感到害怕吗?
落海时,她会感到冷吗?
一股苍白而薄弱的思绪,在盛轼的脑海之中滑了过去,或许有一种可能性,她是故意逃了,跳了崖,她是要逃开他,才做出这种不要命的事。
为何要逃?
他原本计划着,今夜要带她去看海,她却扑入海的深处去了。
为什么她总想逃离他呢?
……
这一夜,所有津渡码头的灯塔,都悉数亮了起来,所有人都看到太子疯了似的,驱船去深海区找人,连一丝蛛丝马迹都不放过。甚至一度要下水潜游搜人,但席豫奔月刀九和漠北铁骑一众兵卒都死死拦住。
风吹过海岸线上的巨大礁石,发出一连串鬼哭般的幽厉嗓音,仿佛一记丧钟,在绵绵不绝的哀鸣。
席豫极少看到盛闻舟这般不顾一切的模样,偏执、沉郁、绝望,眼中尽是黑暗疯狂,又是夜火过境后的颓唐与崩坏,丧失了一切生机,尽是一片冰冷的灰烬。
他攥着信纸,哪怕信纸已然被稠湿的海水打湿,他仍旧是将信纸攥握在手掌心里,不松开。
刀九和奔月都想劝慰一番,但语言在这样的时刻里,成为了一阵单薄脆弱的东西,一切都是无用的。
二人只能带着漠北铁骑在海面上昼夜不辍地找寻,并封锁整座金陵城,禁止所有人出城。
盛轼完全不能接受沈春芜的离开,甚至,他也不相信她会粉身碎骨、下落不明。
她怎么会如此狠心离开他呢?
她怎么可以一走了之?
盛轼完全没有想过沈春芜会离开自己,纵使她将金刚指环留在了梳妆台处,他也没有觉得她会离开。
盛轼一直相信,在这个人间世里,总有一人是为了他而来的,总有一束光是为他打的,他深信沈春芜就是为他而来的那个人,她手里的那一束光,也想必是他为打的罢。
他遵守了在春山时许下的诺言,想着两人的未来,她却想着离开。
沈春芜就是生长在春雪倾覆之下的一撮劲草,永远有旺盛的生命力,没有什么能够打倒她、摧毁她,她柔韧且有自信,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永久的束缚她。过去很多事情,都作证了这一点。
长夜很长,很静,大雨夹缠着大雪一同落下,下得更紧了,漫天都是。
雪雨打湿在沈春芜所写的信纸上,那些别离的话,锥心又刺骨,她说,很高兴这一年以来的照顾,山高水远,后会无期。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盛轼生平头一回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滋味。
好一个后会无期!
盛轼想,是不是他将她逼迫得太紧了,逼得她没有个人自由和个人意志,让她无法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还是盛清嘉出现的事,让她感到为难,以至于伤害到了她?
抑或着是说,她不知道该爱他还是该恨他,索性用最尖绝最极端的方式来破局?她从来都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没有灰色地带,虽然明面上温和如水,但骨子里是一个爱憎分明的。
所以……
沈春芜算是彻底厌弃他吗?才用了这种特别绝情的方式与他割席?
盛轼强势而轻狂,很多言语都是不善于表达出来的,很多话他从未对她言说,诸如浓烈的爱意、卑恋的祈求、病态的依赖、偏执的占有欲——是,他是个感情畸形的人,他有病,且病得不轻,不懂如何去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 ,只能用自以为正确的方式去爱她,对她好,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她。
现在他十分后悔地是,今日沈春芜离开客栈时,为何不是他陪同她去,而是只让奔月陪她去?
因为,他以为她一定会回来。
他应该陪她一同前去的,死皮赖脸地求和,与她重归于好,尽释前嫌。
但,至亲至疏夫妻,他们是夫妻啊,他跟她构建着未来,她早已在计划着离开。
盛轼从长夜找到天亮,仍旧未找到沈春芜的踪迹。
甚至,连尸骨也找不到。
既然没有尸骨,会不会意味着,她还活着?
还有活着的一线生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奔月是负责陪同沈春芜去公馆去信的人,她本来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的,但在海崖上搜寻了三日三夜后,她忽然记起了这件事,就将其告诉给盛轼。
“太子妃去一趟岭南公馆,取了信,看完信后,太子妃将信烧了。”
哪怕奔月说得非常隐晦,但盛轼听罢,心腔之中膨胀着一股浓烈的酸楚和涩意,紧接着,心脉最深处跃起了一份飘渺的希望,心律越跳越快。
若她是有意为之,如此,她有很大概率是活着的。
盛轼心中又腾起一股恨意,她是故意的,故意的!——故意要这样惹他生怨。
伴随着怨气的出现,他心中又有另一道声音,像狗一样在摇尾乞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