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353)
“沈春芜,求你,让我找到你。”
“别离开我,不要走。”
“你不能就这样下落不明。”
心中那一股苍茫的无力感,拧成了一股缰绳,在心头高高悬了好多个日夜,始终没有安置之所。
他疯狂地找寻了很久很久,从她坠海的那一夜开始算起,抵今为止,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沈春芜仍旧没有任何下落。
盛轼的心境一直在变化,很多人都暗示他,太子妃已经死了,她坠入深海,找到她的概率,几如大海捞针。
盛轼仍然坚信沈春芜还活着,但她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他找到罢了。
她宁愿以这种残酷的离别,来斩断两人之间的羁绊和缘分。
或许,沈春芜是真的死了,而他一直在逃避。
但盛轼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哪怕知道这种大海捞针式的寻觅有多么徒劳、多么乏力、多么让人绝望,但他清楚,是他将沈春芜弄丢的,他必须要把她找回来。
因为太子妃坠崖一事,盛轼直接没有了先前的迂回,动用了雷霆手段,彻底血洗金陵官场,赵瀛一家满门流放,倭人老巢直接被漠北铁骑夷平捣毁,与赵瀛有所牵扯的地方官都投了大狱。
这两个月,金陵城上空始终笼罩着一团浓深的翳影,新上任的官员提紧了乌纱帽,百姓惶恐自危,夜里都是巡逻的骑兵和铁骑,虽然没有明确的宵禁指令,但没有人赶在入夜后四处闯荡,唯恐触怒了官兵。
席豫走到了月无崖前,盛轼正站在沈春芜坠崖的位置,崖下是不断涨潮的黑海,海浪怒涛剧烈地拍打着崖面,一些水渍溅湿了盛轼的衣裾,可他恍若未觉,只关注着眼前滔滔不绝的海流,仿佛只能不断的找寻来获取一些安全感。
席豫什么都没有说,将玄色大氅从背后为盛轼披上。
“席予殊,你说,她一直待在海里,会不会感到冷?”
只有在两个人的时候,盛轼才会说席豫的表字。
这一刻,两人不再是主仆,也不是上下级的关系,而是共患难的兄弟。
席豫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种时候,他很想让盛轼清醒过来,让他放弃寻找,确定沈春芜已经死去的事实。
但话到口中,又被他吞咽了下去,这样太过于残忍。
席豫斟酌了好一番,适才开口道:“太子妃哪一回不能化险为夷,她一定还活着。”
“如果她活着,她能去哪儿?”
“自然是搭乘水路离开金陵,越快越好,避免被找到。”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天又变亮了,海水重新退潮,橘橙色的日头跃出水天相接之处,将绛蓝色的残夜,留在了西边沉郁的穹空处。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盛轼发现自己的思路完全错了,不应该封锁金陵城的城门口。
倘或沈春芜活着,并且要逃跑的话,她不一定会走陆路。
——或许是走水路?
金陵码头驳船众多,数量多达上百成千,她搭乘上其中一艘,就能顺利地避开官兵离港了。
并且,奔月提供过一条非常细节的线索,沈春芜在坠崖前,去岭南公馆取过一封信,但沈春芜看完后就将信烧掉了。
这说明了什么?
写信者很可能是来接应沈春芜,帮助她逃脱!
盛轼血液冰冷到了骨子里,某种被戏弄的恐惧顷刻之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甚至都来不及思考,就疯狂地离开月无崖
席豫紧急地跟上去:“殿下,接下来要做什么?”
“连接金陵码头的几个港口,全都封锁,所有船只都给我搜!”
这一个决策,无疑是冲动的,席豫觉得为了找到太子妃的下落,而搜遍全船只,冻结泉港,有些动静太大了。
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知道太子妃失踪的事。
但对上盛轼一双清凌凌的沉眸,悲伤的、绝望的、疯狂的、苍凉的,席豫却又道不出只言片语。
他不得不承认,盛轼是个疯子,他爱得疯狂,不论要做什么事,他也是一条路走到黑。
这种德性,与沈春芜一模一样。
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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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轼封锁全港口的时候,沈春芜正躲藏一艘货船的最底层,戚巍在跟操船的船主打交道。
她将长发一举绞掉了,扎上了男人常戴的四角皂巾,身上换上了陈旧宽松的麻布短衫,是寻常船役的打扮,戚巍来找了一个胶皮面具,为她敷上了。胶皮面具是前线与敌人作战时经常会用到的伪装道具,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用到自己身上。
戚巍与船主是旧相识,他救过船主一命,船主愿为报答戚巍的恩德,誓效犬马之劳。戚巍也乔装打扮了,易容成了老叟的面目,驼着背,也是老船役的扮相。
戚巍跟船主商量完了,就来到了底舱,坐在沈春芜对面。
沈春芜正在沉默地啃一个馒头,眼神垂着,不说话,仿佛灵魂已经飘到了非常遥远的地方。
戚巍想起沈春芜为了逃跑拿命博去跳崖的事,如今回想起来,仍旧细思极恐。
若不是他的小船及时赶到,拿网捕捞住了她,她怕是真的会溺毙了。
她是怎么敢的啊!
沈春芜把馒头啃完了,发现舅父一直抱着臂膀,眼神复杂地望着她。沈春芜说怎么了,戚巍说:“盛闻舟这一个月一直都没有放弃找你,不仅实施全城封锁,还冻结了绝大多数的港口,今夜我们可能还需要按兵不动,否则容易打草惊蛇。”
沈春芜听出了言外之意,凝声问:“他会搜到这一条船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