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361)
谁触谁死。
因着她的事,盛轼一直夜长梦多,夜里辗转难眠之时,常会回到襄平王府里,静静坐于她经常荡的红漆秋千上,一坐就是一整夜。
众人知晓,虽说新帝认为沈氏已经死了,但她活在了他的心尖儿上。
要不然的话,新帝为何不给沈氏开祠立碑呢?
他送给沈春芜的很多东西,她原封不动地摆放在妆奁之中,一物都没有带走,走得干干净净。
落在他眼中,可谓是绝情。
她断得泾渭分明,不想欠他一分一毫。
盛轼抱着嗷呜叫的猫儿,哂笑说:“小乖,你娘把我们父女俩都抛弃了,多狠心。”
小乖经常在灶台里钻来钻去,仿佛不慎坠入一缸墨里,悉身的白软毛僵化成了冷峻的黑丝——无人照顾的后果。
久未居住的王府,很是清冷,夜间的风挂梅树间,梅树的枝杈掐碎了一地苦月亮,斑驳又绮靡。
小乖变得不乖了,不乖的时候会咬盛轼的手。
有时候,他生气会卡住小乖的脖子,但不一会儿他又松开了,也不是真的跟小乖生气,他在跟自己置气。
怎么能够跟一只畜生计较?
但小乖跟沈春芜是有共通之处,都是外柔内刚的主儿。
看上去柔顺无害,但心里都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有自己的一腔傲骨。
盛轼换下明黄龙袍,穿上了以前在王府里常穿的黑红宽袍,闲散地用红丝带束发,温和耐心地替小乖洗澡,将它身上脏兮兮的毛发洗干净,洗到了柔顺为止。
假装沈春芜还住在这座王府里,还当她守在他身侧,回到充溢着烟火人气的日常里。
-
三年后。
潍州。
一个妇人风风火火闯入医馆:“又有伤员进来了,拂衣,快!跟我去前线!——”
妇人穿着青缎短衫,束着两条爽利的腿,走起路来一阵风。
沈春芜先为病人写好药方子,吩咐药童方端去抓药,随后提紧药箱前去:“晁娘,我这就来了。”
晁娘是戚巍的搭档、战友、生死之交,但不是寻常的内宅妻子,沈春芜很难用确切的关系形容他们俩,他们经常出生入死,在前线打仗。
沈春芜也被晁娘罩着,居于潍州临水的山麓间。
她当军医,化名江拂衣。近来潍州前线的战事繁多,时有伤兵被抬进来,她负责急医。
时下,沈春芜提着药箱跟着晁娘前往战场后线。
【作者有话说】
QVQ下章火葬场~
120 【第一百二十章】
◎重逢啦!!!!!◎
这三年以来, 盛轼的消息陆陆续续传来。
说是他成功登基,拥为珉帝,大刀阔斧推行新政, 国力日益强盛。
周遭小国心思各异, 大部分是投奔臣服,但也有个别极不安分的——其中有一个曾经附属于大楚的小国, 名曰西辽,自立为王,甚至立起年号,自称是中原霸主,不再对大楚朝贡, 还发起了战争。
珉帝御驾亲征, 率十万大军赴往潍城。
潍城乃系关中之地,西辽与大楚两国的交界之城,更是极其重要的战事要塞,战争就在潍城城门外爆发, 沈春芜每日都能听到炮火声,夜里都有受伤的兵卒送入医馆, 但伤亡并不算多,甚至比她预期中的要少。
沈春芜在为这些伤兵处理伤口之时,看到了他们衣襟上的玄色徽识,六瓣梅花,他们都是漠北铁骑的人。
沈春芜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潍城与奉京城隔着三千里的距离,天高海远, 那些在襄平王府、大内皇廷栖住过的岁月, 在看到这一枚徽识后, 而变得明晰起来,很多熟稔的记忆不请自来。
她不是一个爱在往事沉溺的人,对过去她从不缅怀,过去了就过去了,翻篇了,现在她不再是王妃或者太子妃了,也非盛闻舟之妻,她是潍城的坐馆大夫,是江拂衣。
潍城本是一座和平安宁的内陆山城,无数碧绿梯田从山野里蔓延开来,澄澈的长江穿城而过,山民靠山吃山,靠江吃江,百姓淳朴,他们几乎都找过沈春芜看过病,不论小病大病,沈春芜皆能看,且药到病除——时而久之,她广受百姓敬戴,得了个“春山妙医”的誉名。
但战争打破了山城平静的一切。
山城开始出现很多流民贼寇,夜里也经常有伤亡惨案生发,那位自称西辽王的人频频遣骑兵对潍城发动热战,潍城知府禇顺是个十分有胆气的士大夫,在奉京援兵抵达前,率领一千家兵誓死守卫城门,不惜以身殉敌,在城门攻破的一剎那,终于等来了珉帝大军。
禇氏一族在炮火之中覆灭,唯有嫡长子禇赢存活,晁娘带着沈春芜赶往自建的营棚之时,是个燠热的春日午后,巨大的蝉鸣声堪比炮火,震得天地一顿价响。
沈春芜无法将瘫躺在战墟里的男人,跟那位意气风发的中郎将联系在前一起。
男人断了一条胳膊,血浸湿了他的铁衣,眼神空洞涣散,掌心里还死死握住一柄长刀,长刀上满是血污,都是敌寇的血。
晁娘道:“方才他一直说替禇家报仇,我跟他说,珉帝御驾亲征,一举吞灭了西辽王近大半的兵力,西辽王是个怂货,马上缴械投降,请求议和。”
“怎么能够议和?!”禇赢悲愤不已,蘸染了血伤的脸上,不知是泪还是别的淌落下来,“西辽王害死了禇家,这种仇恨,怎能通过议和一笔勾销!”
晁娘没有说话,央求似的看了沈春芜一眼。
沉重的哀戚压在沈春芜的心头,她看到了禇赢攥握的拳眼,青筋暴起,任何语言都在这种时刻成为了一种苍白薄弱的东西,任何安抚也没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