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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栖春山(366)

作者: 孤荷 阅读记录

虚假的一丁点儿希望,却是受囚的人活下去的唯一水源。

禇赢离去后,盛轼又吩咐容朔前来。

容朔看到长兄罹患眼疾,很是着急,想要探看一番,却被寒声阻止:“跪下。”

案台上的烛火,不安地摇来晃去。

容朔没头没尾遭到当头棒喝,整个人有些发懵,但长兄让他跪,他不得不跪。容朔看到盛轼面容凝了一层薄霜,山雨欲来风满楼,他隐隐不安:“皇兄……”

“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排山倒海的压迫感和震慑力,迫的容朔眸瞳一缩——盛轼是在强调君臣关系,容朔后槽牙紧了紧,仍是挂着笑:“陛下,臣一直都记得自己的本分,时刻为陛下分忧。”

“分忧?”盛轼摩挲指环的动作一顿,烛火落在他鼻影上,一抹翳色溢了出来,“你明知袭兵入城,却祸水东引,让江拂衣牵扯入局,这是为何?”

原来皇兄早就看出是他的手笔,容朔也不辩驳,光明磊落地承认是自己所为:“不利用袭兵将江拂衣引出来,如何给陛下制造机会?”

“朕的家务事,毋须你操心。”

容朔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界限、一种隔阂,盛轼竖立了一道界碑,是兄弟的界限,是君臣的界限,坦诚却不交心,同舟却不相依,他们兄弟俩是统一战线的人,却从未把后背交给对方。

容朔的心是隆冬里的寒,若是长兄能高看他一眼该多好,可他总认为他做错了。

盛轼并未在此事上纠缠不休,点到为止,转而交给他一桩任务:“明日起,潜伏入五国城,西辽王可能会有新动作。”

容朔规规矩矩地应下了。

待他离去,盛轼最后将刀九吩咐入内:“暗查容都督。”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渗透出了迥然不同的意味,李理道:“陛下是在怀疑……”

余下的后半截话,尽数湮灭在了绞索般的长夜里。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盛轼:“去办吧。”

“是。”

刀九立即下去。

凛冽的夜风裹着浓重的霜,将盛轼的衣裾吹起,在绛蓝的夜幕间飘舞。

从在马车上与她接触时的那一刻起,他的思绪情不自禁地被她牵着走了,费劲心力三年找她,反而找不到,无心插柳柳成荫,今夜就猝不及防地撞见了她。

他需要极力隐忍,才能克制住情绪上头。当她跪在他面前,亲手为他拆下纱布时,他在想什么呢?大抵是在想,她的新名字“拂衣”,太过于残忍无情。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对于受过她恩泽的人,觉得她谦逊慈悲,在他而言,却是一把烫火,燎在了心口,烫出深不见底的窟窿,空虚、落寞、怅惘、恨意在里端安营扎寨。

同时也有失而复得的宽慰,好在,他找到了她。

她拆纱布时,在想什么呢?

一行一止坦荡从容,不曾出现纰漏,他突然握住她手腕时,她才失措般挣了数下。

他喜欢看她无措,外显的情绪昭示着两人那一段尘封的夫妻情分,他要让她回忆,让她记得,她还有一个丈夫。

但现在,显然不能操之过急。

以前的他热衷于豪夺,使用强硬手段将人关起来,直至对方向他妥协屈服为止。但事实证明,这样做,只会招致沈春芜的厌离和厌弃。她是他的妻子,但她首先是活生生的人,人有尊严和意志,需要尊重,需要共鸣,需要倾听,需要自我价值实现,更需要独立。

而不是以暴政与权力朝下施压,此则暴君、流氓之所为。

盛轼以前做过一回,今时今日不可能重蹈覆辙。

对女人愤怒、对她进行质问,是最无能的做法,是懦夫行径,唯有示弱、把姿态放低、扮惨最有效。

显然,盛轼已经学会了。

-

这端,沈春芜为晁娘匀搽好伤药时,晁娘不安地抓握住她的手:“盛轼没对你做什么罢?”

天高皇帝远,每次提及时政国事,晁娘都会直接称呼朝中人物的原名,连名带姓,毫不客气,就连珉帝也不例外,有时候,情绪上来了,她还骂他是盛老狗。

起初沈春芜听得目瞪口呆,后来才发现潍城人论议国事皆是如此,因为这些大人物太过于遥远了,成了符号,因此才不必如此客气。

“晁娘放心,珉帝是请我医治他的伤疾,不曾压迫过我。”

沈春芜有意隐瞒了具体病灶,只说帝王受了伤。

接着,她摇了摇首,道:“若不是珉帝及时调兵遣将,让禇将军来相救,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晁娘是知道沈春芜与珉帝有过一段过往的,犹恐沈春芜会被帝王认出来,一直心惊胆颤,听闻此话,舒下一口气,道:“盛轼延请你去医治眼疾,那这一段时日,是不是都要去?”

沈春芜也拿不定主意,珉帝似乎没有这方面的心思,让她擦了药缠了绷带,然后就没有下文了,没说今后要让她伺候。

遇见他的那一刻,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心中最坏的场面,并未按照预期实现,他不仅没认出她,还非常轻易地放过她。

一种轻放轻拿的感觉。

往深处想是没有意义的,沈春芜也不去想了,晁娘问:“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想什么?”

“你与盛老狗这一笔账。”

沈春芜:“……”好吧,珉帝在晁娘心中的地位,降格成一只狗,甚至狗都不如。

晁娘无儿无女,爹娘早殁了,她也不嫁人为妻,恶毒的舅母将她卖给一个病秧子想吃绝户,结果成婚当夜,病秧子也殁了,十六岁的晁娘守了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