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367)
——守寡?晁娘不可能为了个牌坊守贞的,一辈子都不可能。
她素来是个耿直的性子,偏偏生了一张娇柔温良的脸,当初惹来不少闲话,女人让她一根白绫吊死,男人但凡有些财资的,想让她当平妻。潍城是个人情社会,这么点大,出门就是街坊邻居,活在一片恶意里,意志脆弱的女人早就死了,但晁娘另辟蹊径,男扮女装去投了军。
刚好就投到戚家军门下,戚巍是三军主帅。
沈春芜知道舅父一辈子都没娶妻,都是为了晁娘。很难用寻常的男女之情,去定义戚巍与晁娘的关系,两人参与了大楚建朝以来几场非常着名的战役,晁娘挣了不少军功,戚巍想给她一个安稳,就是安定下来的意思,但晁娘不要名分,她就是觉得待在军营里是最快活的,她不稀罕荣归故里。
晁娘是一阵风,谁也抓不住。
两人就这样没名没分地生活了几十年。
沈春芜隐姓埋名来潍城前,根本不知晁娘的存在。见到本人后,沈春芜是有些怵她的。
在晁娘身上,她看到了母亲的身影,又看到了姜初雪的影子,晁娘是一个很有母性的人,拿她当女儿,但她也极其刚硬的一面,沈春芜曾经亲眼看过晁娘用她那纤瘦的身量,倒拔垂杨柳,吓走了那一群逼她回夫家的破皮无赖,也逼走了想要攀亲的舅母。
他们怕被晁娘一拳捣死了。
若是开堂公审,知府也是站在晁娘这边,因为晁娘有功勋。
晁娘唯我独尊,戚巍很听她的话,沈春芜从来不知道舅父居然是个妻管严。
现在,说回晁娘问沈春芜的问题。
沈春芜道:“我对珉帝,是医者对病患,只有想将他治好的心,此外并无其他了。”
晁娘说了声行:“若是你们旧情复燃,老娘一枪搠断他的腿,让他成为大楚历史上第一个残疾皇帝。”
沈春芜:“……”
这就是她对晁娘很犯怵的地方了!并且,她相信晁娘真的敢做!不论能不能做成,至少她会真的去做!
入夜的时候,更深露重,戚巍披着一身夜霜回来。
他刚从军营回来,带回了两只烧鸭和一盅桂花蒸,热乎着,给妻子和外甥女当夜宵。他已经知道了春山坞遭袭之事,扫外围的兵卒一眼,意味深长道:“珉帝是有心了。”
春山坞没有侍婢,也没有奴仆,一切都靠三人自力更生,所以,在深院里说话,不怕隔墙有耳。
戚巍带回了一双新靴子,放至沈春芜近前。
沈春芜看着这双靴子,禾绿色,短筒的筒口绣了一层软软的白绒,皮面光洁齐整,没有多余的坠饰,干净又利落,能看出是一双做工很精细的靴子,惟独在纳鞋底时露了怯。
沈春芜比划了一下,笑道:“舅父怎有空送我新靴了?”
“不是我要送你,是禇赢那小子亲自学做了一双,不好意思当面送你,就委托了我。”
沈春芜微微一顿,想起了方才与禇赢打照面时,他只淡淡看她一眼,只一瞬,然后视线就挪开了,路上也什么都没说,分外规矩得很。嗯……他本也不是多话之人。
晁娘道:“他倒也是个知恩图报的。”
从来只有女子给男子送靴,今番有男子给女子送靴,也算是开一回先例了,这一双靴子背后所寄放的感情,就很耐人寻味了。
戚巍还在试探沈春芜的态度,却见沈春芜赤着脚,穿上了这双靴子,在戚巍和晁娘面前走了一圈台步:“好看吗?像不像芙蕖神女踏花下凡?”
戚巍正吃着桂花蒸,闻言,猛地连咳数声,晁娘一晌为戚巍顺气,一晌道:“真好看,明儿就穿着它出门。”
沈春芜没有想这么多,她纯粹就觉得鞋面好看,穿起来也舒服,禇将军的一片好心,拒了是不太合适的,她也不是拧巴小器之人,索性坦坦荡荡地穿上罢。
戚巍倚蹭在晁娘怀里:“我明儿也给你做一双春靴。”
晁娘给他揉着太阳穴:“你这几日会有空?仗不打了?”
“西辽王逃到五国城,听闻打算向金帝借兵。”
目前的局势对大楚是友好的,西辽节节溃败,提出议和,但大楚拒绝了,并乘胜追击。西辽输了面子只剩里子,现在连里子也不要,直接藏在五国城不出来。
前线传了不少风声,说西辽要同北金借兵,这个消息没散播到民间,否则,会惹来民心惶惶。
破局之道,便是在五国城内找到西辽王的下落,阻止他与金帝见上面。谈判未成,金帝也就没了发兵援助的理由。
戚巍认为,五国城就芝麻点大的地儿,但珉帝居然停止发兵进攻,也不知缘由。
帝王罹患眼疾一事,是重大机密,戚巍并不知情,晁娘也仅知帝王受了伤,具体伤情如何,伤在了何处,只有沈春芜一人晓得。
接连三日,她照常坐馆,为人治病,相安无事,白昼无闲人来扰,傍夕禇赢会来护送她回春山坞。
及至他看到她穿上那一双碧靴之时,耳根似擦了胭脂似的,绯了一阵子,胭脂从耳根满溢至脖颈处,唇角的弧度藏也藏不住。
沈春芜听他说很多军营里头的事,他对她并不设防,她问什么他答什么,禇赢是常伴在珉帝身侧的人,谈的对象,很多是离不开珉帝的。这让沈春芜意识到,禇赢还是个年及弱冠的少年,少年慕强,珉帝成为了他崇仰与效忠的神祇。
禇赢适值血气方刚的年纪,目前最大的志向,便是斩下西辽王的脑袋。
沈春芜问了一句:“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