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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栖春山(369)

作者: 孤荷 阅读记录

袭人首领穿着厚厚的深黄貂绒,日夜遭受重刑,身骨嶙峋,遍体鳞伤,完全磨脱了一层皮,仿佛只有一具骨架。受禇赢的挟制,袭人首领丝毫动弹不得,死死盯着盛轼,眼神恐惧又憎恨。

奈何,盛轼蒙着一层厚厚的纱布,对方溢露的情绪就像是一记重拳殴打在棉花上,苍白且无力。

无疑,袭人首领是很有骨气的,哪怕受了近半个月的酷刑,仍居没有将西辽王的下落吐露分毫。

“放松点,别紧张。”盛轼慵懒地靠在圈椅上,薄唇轻勾,在对方充满防备地注视之下,幽幽开口,“朕和你玩个游戏。”

说着,他身量稍稍前倾:“还是那个问题——西辽王,在五国城哪个地方?”

袭人首领垂着眼,嘴唇抿成了一条细线。

沈春芜默默在帝王摊开的掌心写写画画。

“城东,城西?还是城北,城南?”

袭人首领直直盯着盛轼,不言。

讵料,盛轼忽然笑了:“城南,在城南哪一座坊所?”

他慢条斯理道:“太水坊、商河坊、天门坊——”

袭人首领蹙眉,首领拳头握拢。

“在天门坊,”盛轼笑意愈深,丝毫没有给袭人首领停顿反应的空间,陆续抛出选择题,“天门坊有鼓楼、香寺、通渠河、八旗桥——哪个地方?”

袭人眼神逐渐凛冽,原先的憎恶被大片恐惧侵占,他动了动嘴唇,盛轼根本没有给他反驳之机:

“在鼓楼,鼓楼分有南鼓楼和北鼓楼,北边有茶肆和柴园,南边有仲氏楚馆和花鸟市集——”

言讫,中间只停顿了一秒,似乎在反刍,迩后他会心一笑:“原来是在仲氏楚馆。”

袭人身后浸入利一片冷丝丝的汗,汗渍如寒意,疯狂地往骨缝里钻过去,荡出彻骨的霜。自始至终,他分明什么都说,帝王分明罹患眼疾,究竟是如何推理出西辽王的下落?

“接头暗号是什么,两个字还是三个字?”

因是过于紧张,袭人首领浑身如痉挛似的,恐惧的情绪如决堤的蚁穴,从眉弓爬到下颔,褫夺走最后一丝血色。

盛轼询问得太快了,语速飞疾如梭,节奏如刃,分分秒秒都在凌迟着袭人首领的神经——在短时间内,袭人首领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能感受到千斤般的巨大威压,面色的表情、身体的肢体语言也趋于失控。

就连禇赢也惊怔住了。

早就听闻珉帝登基前是名震漠北的襄平王,雷霆手腕,善于御下,原本他还以为珉帝今日会暴力施压,结果他四两拨千斤一般,不费一兵一卒,将西辽王的关键下落,从袭人首领口中撬出来了。

“不是汉字,那是数字了。”这端,盛轼薄唇笑意渐渐敛住,“一,三,五,七,九。”

“一字开头,七字诗。”

饶是袭人首领想要扳回一句,但忽听盛轼含笑道了一句:“晚了。”

“接头暗号是——‘一片冰心在玉壶’,对接西辽王的头牌姑娘名曰辛渐。”

盛轼连番将隐秘线索道出,袭人首领彻底崩溃了,沉寂的空气仿佛能听到什么东西彻底支离破碎的巨大动响。

这个审问过程里,珉帝容雅松弛,口吻沉淡,语气玩味,袭人首领就如一只居心叵测的蝼蚁,彻底被他拿捏于鼓掌之中,毫无反抗的力量。

袭人一直以为只要自己死咬秘密不松口,谅是珉帝再如何施压,甚至要拿死亡来威胁他,他也会誓死守住这个秘密。

但他远远低估珉帝的能耐了,才不过半刻钟,珉帝就从他口中套出了西辽王的下落,偏偏他身为被审问的人,是只字未言!

袭人首领心中涌起了千尺风浪,再也不复旧日里的冷静,手足无措起来,道:“你、你是如何……”

“西辽王热衷于写王昌龄的诗,用他的诗作为接头暗号不足为怪。”

盛轼双手交迭于膝头处,偏了偏脑袋,道:“毕竟,西辽自古以来就是大楚的领土,传承的也是中原文化。”

此话如惊堂木敲撞在众人心口,袭人首领恼羞成怒,视线从帝王脸上定格在旁边的医女身上,陡然之间明晓了什么,狰狞地作势扑向她,道:“是不是你在暗中透露什么!”

——要不然珉帝怎么会对西辽王的下落如此明晰!

袭人要侵害沈春芜,一只劲韧结实的胳膊一举将她护在了身后。

她眼前一片恍惚,珉帝宽大温厚的背影,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下一息,突闻一阵闷钝的滞响,紧接着是一声惨叫,最后是重物坠地的声响。

沈春芜偏过头,不经意间,对上了一张死不瞑目的脸。

盛轼从他心口处徐徐抽出冷剑,慢条斯理地拿着帕子擦拭剑尖的血,动作之从容,仿佛是一个云淡风轻的日常里,擦拭着一座金贵器具。

有一瞬,沈春芜蓦觉盛轼的可怖之处,他甚至不必用眼,便能轻而易举地杀了刺客。

而且是一剑刺中心脉。

以前盛轼在奉京城,处理的都是官场公务,她看他公务的场景通常是在书房或是公廨,如今看他在沙场杀敌,他是熟悉的面庞,但气质和举止却是陌生的。

是他,又好像不是他。

“可是吓着江大夫了?”盛轼淡声问。

沈春芜整理好情绪,原本想说“不打紧”,但鬼使神差地,她道:“陛下不用眼,也能杀敌,让草民分外钦佩。”

她总觉得,盛轼的眼疾似乎……好像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严峻。

“朕有一妻,罹患眼疾,却闯出了一片天地,救了全奉京城的人,为生民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