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376)
在那些话本子,受伤落难的都是男子,亟需女子去救赎。如今,两人的位置完全颠倒过来,受伤落难的总是他,他随时担忧她会离开。
思绪剪不断,理还乱,符叙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撞入一双幽深的眼,如长夜之下荒寂的冰川,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侵袭而至。符叙如被钳扼住了咽喉,道不出只言片语。
符叙很少看到挚友这般面目,在他的认知里,盛闻舟从来都是掌控自如的,极少有这般颓黯的面目。
盛轼也极其清楚,现在完全不是一个耽溺于悲伤的好时候,因为前线还有数万大军在等候他发动兵令。
等天黑,他需要赶回兵营,五国城还有一场决战。
两种角力在他脑海里撕扯,仿佛是一种漫长的拉锯。
盛轼亲自为沈春芜更衣、擦洗身体。他的妻子,良善、温韧,有着绝对的赤子之心,信奉公义,遵行公理,她继续活下去,而不是死在最好的年华。
——阿芜,你睁眼啊,不能睡,给我醒来,看看我,好不好?
——我回来了,任你怎么欺负都可以,你骂我打我,但惟独不要睡。
盛轼学着当初沈春芜唤醒她的办法,去唤醒,却屡唤不醒。符叙端来了汤药,算是来尽人事,盛轼掬起药盏,一勺一勺地喂她。
沈春芜的牙齿紧闭,起初他喂的时候,汤药都逸散在了嘴角外围,浸湿了他为她穿在身上的玄色绫衣。
盛轼拿起帕子,细致地擦净她的嘴角,无可奈何之下,他含了一口汤药,俯身叩开齿关,以药渡她。
好不容易将汤药喂完,也不知是不是盛轼的错觉,他隐约觉得沈春芜的面色红润了一些。
但去拭她的心脉时,她的脉搏仍旧没有任何跳动。
盛轼的心如时涨时起的潮汐,方才提升起来的心,此际重重跌落了下去跌入了深渊。
有强烈的希望,就有多么浓烈的失落。
这一份失落,几乎是摧毁性质的。
大雪在潍城下了长达半个月,明明是早春时节,但天降暴雪,看在潍城人的眼底,就意味着有不公事生发。
这夜,盛轼冒着风雪,独自去了潍城一座故旧的古寺。
清寂法师正在抚琴,一袭白衣垂扑在雪里,依和着飞羽流商的琴音,依和着时缓时急的风,依和着绛蓝色天幕,直至玄色人影出现于天幕之下,琴音才缓缓歇止。
师徒暌违数年不见,相见之时并无寒暄,照旧直奔主题。
“你确定,要再用这一枚药丹?”
清寂法师的视线聚焦在盛轼的脸上,男人的面容浸泡在浓晦的夜色里,看不清具体的思绪。
盛轼七年那年跟随清寂法师修行禅道,以七年修行炼就了两枚药丹,它在性命危急时刻能够力挽狂澜。
一直由清寂法师替盛轼保管,她明晰地记得,盛轼第一次来寻她取,是在四年前。
他说,要救下一位死在狱中的姑娘。
如果没有这一枚药丹,沈春芜怕是彻底成为了一缕亡魂。
药丹是盛轼的修为炼成的,被沈春芜服用后,他会遭受一些强烈的疼痛感,也就是副作用。
诸如,强烈的心悸、失眠、甚至咳血。
如今,盛轼要拿第二枚药丹去救她。
清寂法师立场是反对的,这很可能会要了盛轼半条命。
但——
“为了救活她,这些牺牲,又有什么所谓?”
终究是他有愧于她。
“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她?”清寂法师道,“她对你,有着一些难解的误会。”
“十年前,是她救了我,我欠她一条命。”
【作者有话说】
QVQ
125 【第一百二十五章】
◎“阿芜,我回来娶你了。”◎
沈春芜做了极其漫长的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接受到一份神秘人的委托,要去给一位故人带一份牛肉干,她走了许久的路, 看到一个女子在拱桥的尽头, 只要跨过尽头,将牛肉干交给她, 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但沈春芜翻寻自己的行囊,却怎么也找不到牛肉干了,行囊里乱七八糟的,尽是各类医药典籍、压扁的笔纸、翻倒的砚台,芜乱无序, 她开始焦切, 翻了一遍箱箧,仍旧没有找到牛肉干,怎么办?该怎么办?
沈春芜又细细翻寻了一遍,终于将牛肉干找到了, 如释重负,交给了她。
女子用牛肉干烹制了一碗汤, 邀请她喝一碗,沈春芜看到金澄澄的汤油子,食指大动,正要喝,但一股蛮劲拎住她的后衣领, 将她拖往桥头。
吊诡地是,沈春芜丝毫没有感受到疼, 只是好奇地看向拖住自己的人, 噢, 是盛闻舟。
少年时期的盛闻舟。
灰青战袍,背后斜着一柄碧色油纸伞,眉眼仿佛历经风雨濯洗,笼着一团淡淡的翳色,弥足可畏。
他整个人庶几要与那一片苍青的天穹融为一体了,除了那一柄绿色的伞,能将他与背景区分开来,
沈春芜没想到会在里梦里会遇到认识的人,所有人都面目模糊,唯有他一人面目清晰,他拖着她一直走,上桥,下桥,她想要挣扎,奈何气力过小,只能任由他拽曳了,她也想骂他,但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她看到那个烹汤女子在桥的尽头朝自己招手,沈春芜想要过去,但盛闻舟不允许。他拉着她反向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路上两人无话,她想尽各种方法逃跑,但通通被他抓了回去,后来她扰得他委实不耐烦,他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根红丝线,一端拴在自己的腕间,另一端在她的腕子打了个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