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381)
言讫,她慢条斯理将密信拢在袖口之中,再不搭理金兵,对刘昔道:“卯时初刻前,我需要回五国城,时间非常紧张,请刘大人速速带我去面见完颜将军。”
“是。”
众目睽睽之下,惊魂甫定的刘昔,带着一脸从容的沈春芜离开了。
头目盯着那个狗洞沉默半晌,也是惊魂甫定:“原来,完颜将军还有安插在珉帝身边的细作,差点就耽误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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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春芜顺利见到了完颜将军,与茹毛饮血的形象不同,他面容儒雅英俊,行止倜傥,看起来像个好人。
但这样一个好人,对沈春芜的来访有着强烈的防备:“本将不曾记得,有安插在珉帝身边的棋子。”
一句话就展露了杀意,穹野之上还非常应景的打了个雷,不出稍息,雨水倾盆滂沱。
感受到完颜宗弼落在自己身上的粘稠目光,沈春芜感受到了那一张衣冠皮囊之下所掩藏的禽兽。
她将密信递上去前:“将军不妨将信拆开,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完颜宗弼剑眉一挑,岔开了密信,里头有两封信,一封信是寄给珉帝的军报,一封信则是空白,里头包裹着一些淡色药粉。
“这些药粉,是牵机药。”沈春芜道,“完颜将军有了它,可以毒死任何您想毒死的人,它无色无味,服用后一个时辰后会断肠而亡。”
完颜宗弼开始正视眼前这个女子,她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最刻毒的话。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制西辽的毒?”
“我原是大楚太医院院正之女,双亲皆被珉帝害死,我对他恨之入骨,一心复仇,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听闻金国在与大楚交战,我愿意助金国一臂之力。这份牵机药,原本是辽国谍者林德清教我的,他死后,天下能制此毒的人,只有我了,这一份至毒,算是我给将军的见面礼。”
完颜宗弼长久地盯着沈春芜一眼,沈春芜亦是从容澹泊地回视他,眼神沉着洗练。
刘昔夹在两人中间,汗流浃背。
约莫半刻钟后的功夫,完颜宗弼大笑起来,抚掌称叹:“甚善。”
他吩咐一个副兵送沈春芜秘密入城,刘昔也想跟上去,却被完颜宗弼叫住。
沈春芜离去后,完颜宗弼将一小撮粉末放到刘昔面前,只有一个字:“尝。”
刘昔面色一僵。
完颜宗弼何许人也,怎么会轻易相信一个丫头片子的话,这就打算拿他来试毒了!
只有验毒,才能彻底博取完颜宗弼的信任。
接下来的计划,才能进行下去。
看着刘昔沉默的表情,完颜宗弼挑挑眉:“怎么,不愿意尝,难不成,这些东西是忽悠本将的?”
刘昔极力克制住身体不发抖,两眼一闭,将这一小撮粉末兑了水,匆匆咽下。
因是咽得太急了,刘昔止不住地咳嗽,四肢也在不断地痉挛抽搐。
不知是不是药效在剧烈地起作用,他眼前出现了一些幻觉,看到了自己的妻女,她们倚在春日蓊郁的门闾前,巴望着他能够回家。
妻子为了填补家用,一天到晚踩着缝纫机。
女儿还在上学,但经常遭遇欺凌,因为世人知道她有个当国贼的父亲,每个人都看不起她,用最辛辣尖锐的言语折辱她。
女儿经常找妻子哭,问他是不是国贼,妻子说不是的,他走得是最黑暗的一条血路。
前夜他离家的时候,女儿扑入他怀里说:“爹,我等你回家,帮我编羊角辫子。”
囡囡,爹可能回不去了……
要照顾好你娘……
完颜宗弼看到了刘昔陷入疼痛的反应,很满意地将余下的药粉纳入袖囊之中,拿着戳有大印的军报密信,去面见金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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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正大亮,卯时初刻,晁娘照常去营里探望沈春芜,迎接她的,是一个人形枕头。
晁娘看到了案头上的信,上面明明白白交代了沈春芜的去向,原来她夜里就跟谍中谍潜入军营,给金帝的妃子治病了?!
如此危险的事,怎么能够让她单独去做?
奔月和符叙二人都镇压不住晁娘的火气,她提刀匆匆杀入府衙,刀尖抵着杨渡的脖子,低喝:“开城门。”
杨渡正在写呈文,哪怕悍刀被架在脖颈子,也没有半丝紧张与拘束:“您放心,江姑娘今日不是去给金帝妃子治病。”
晁娘一愣:“那是去做什么?”
“潜入五国城,到珉帝身边去。”杨渡提笔蘸了蘸墨,看了一眼箭漏,“现在应该到了城里。”
顿了顿,杨渡道:“她去珉帝身边,比在这里要安全。”
这种虚晃一枪的计划,让晁娘有些看不明白,她把刀抵在桌案前,点名此番来意:“杨知府,如果你拿我姑娘的命开玩笑,我他妈会立刻杀了你。”
“不会有那一天的。”杨渡蘸饱了墨水,继续写呈文。
拿沈春芜的命涉险,他如何舍得?
在他的眼中,沈氏一直是他最珍视的人,他的后半生,差不多是为她而活的。
只遗憾,他对她的感情,根本就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怪物,丝毫见不得光。
她要毁灭,他会跟随她一起毁灭。
她要活,他就跟着她一块儿活。
她去哪儿,他便跟去哪儿。
这是男女之情吗?好像远远不及此,在很年少的光景里,两人是青梅竹马。炎炎夏日里,他看着她提着沈循的药箱,在院子里跟其他玩伴玩过家家,他走过去,她很会演戏,说:“杨渡哥哥,你受伤啦?我来帮你包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