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393)
真相,如夏日里汹涌的狂潮席卷而至,转瞬之间吞没了沈春芜,她僵怔在远处,大脑嗡嗡作响。
这些都是她所不知的事,盛轼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她一直都以为……
没想到真相会是另外一番面目。
她救了盛轼一命,盛轼救了她两条命。
两命相抵,他就不再欠她什么了。
清寂法师道:“那些药丹,本来是专门用他身上的,用以不时之需,但他都给了你。”
本来,这些事清寂法师也不想同沈春芜说的,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妨将真相说给她听。
沈春芜眼前一阵恍惚,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清寂法师道:“这孽徒,一声都困在了情字里,已然是无药可救的了,救他也是无用的。”
沈春芜:“……”
她摇了摇首,不行的,她要救他。
他都给她重新戴上草戒了,他怎么能够轻易弃她而去?
根本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
清寂法师看沈春芜露出了坚毅的表情,想来她已是下定了决心,话都说到了这里,也就不再继续拱火了,
她来此的目的,也不是真正要拆散这一对的。
目下,看着沈春芜眸底一闪而逝的泪光,清寂法师非常清楚,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也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以沈春芜的医术和能耐,医治好盛轼体内的寒毒,并不在话下。
清寂法师本来还存储着一颗药丹。
但看着沈春芜用心救治,清寂法师决定不启用这枚药丹了。
烛火在乌木漆岸上的烛台上,不安地摇来摇去。
沈春芜额庭处隐秘地渗出一丝细密的汗珠。
她给盛轼施针、排毒、研磨解药,一刻都不曾停歇。
“盛闻舟,你不能睡,千万不能睡,要给我活着,明白吗?”
说着说着,眼眶隐隐湿润了起来。
清寂法师看在眼底,心里多了一些复杂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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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轼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见自己立在春山坞前,撑着一把油纸伞。
阴雨天,灰雨濛濛,不远处立着一个穿着绀碧色荷衣的小娘子,朝着她招招手人,催他快过去,要不然她就要冒雨跑过来了。
盛轼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作者有话说】
QVQ
133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这是两人初相见的场景, 盛轼永远都记得,那葱葱溶溶的漫山绿意里,烟雨天, 沈春芜在漆黑的檐头下朝他招手, 动作欢快又轻盈,远观之下, 像是一只招摇的鸟雀。
裙裾飘飘,绿意流动,她成了苍茫天地之间唯一的亮色,冥冥之中有一条线在牵引着他,线头一拉, 指引着他朝她走去。
小姑娘丱发双髻之下, 是一张清丽婉约的脸,眉如远山黛,眼如秋池水,合襟镶绒蝶纹襦裙, 一席帷帽静静垂落下来,描勒出她清瘦的身量, 远观而去,她像是从画中走出来一般,天地皆是作了她的陪衬与背景。
这个场景,盛轼记挂很多年。
“你怎么现在才来啊?”小姑娘泥鳅似的钻入他的伞面下,扬起了一张圆乎乎的包子脸, 眼睛俨如被那一抹绿意濯洗似的,散放着动人心魄的光芒。
在他的梦境里, 她永远生动而鲜活, 总是能在他的人生里搅风弄雨, 偏偏他心甘情愿让她这般肆意妄为。
她将他错认为送伞者,而他这一把伞,一偏就是整整三年,她从来都没有主动问起他的真实身份,他也从未坦诚过自己。他一直期盼着雨天能来,这样意味着自己就能够见到她了,这是一种秘而不宣的私心,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这样,为什么会如此期待见到她——他的心,在每次见到她后,总会狂跳几分。
他就是一个赤子,一头撞入了春天的风暴地带,那燎原般的绿意仿佛能够将他彻底烧灼,纵使他闯出了春山,但三魂六魄都停留在那一片盎然的春意里,那个名叫沈春芜的小姑娘,他一眼就是万年,一眼就是惊鸿。
皋兰山一战,九刀门全军覆没,刀九和奔月双双失联,盛轼腹背受敌,身负毒箭,求生意志微弱到了极致。那一场战争,是他永远跨不过去的、最深的梦魇,他意识昏迷,整个人就在这种梦靥里徘徊打转儿,目之所及之处,皆是九刀门的白骨与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
他们从深渊里爬出来,一双双满是疮痍的手不断地撕扯着他,仿佛要将他一同拽入深渊。
对,是军营里出现了细作,他一次兵防部署失策,让大金精锐有机可乘,最终将他和九刀门围困于皋兰山山麓,他历经了最大一次败绩。
好在沈春芜救了他,将他从阴曹地府里拖了回去。
她是敢在阴曹使者面前抢人的人,阎王让他五更死,她选择将阎王蹬走,让阎王再也不更觊觎她救下的人命。
盛轼在春山居修身养伤期间,始终沉默不语,一直都是沈春芜在喋喋絮叨。
是的,她一直在说话,试图唤醒他的求生意志。
她想让他活,别等死,要活。她说,他是天降的武曲星,要来保卫大楚的平安,他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死去。
但她不清楚地是,他其实一直沉溺在悲愤而绝望的情绪里。
他自小是不受宠的皇子,外放到漠北十余年,命途多舛。
在如今的光景里,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究竟谁是细作。
盛轼一直没有想明白,那个向金帝通风报信的内营细作是谁,竟然能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委实让人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