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橙(66)

说完就从元司晨身边越过，一步一步再次走上高台。

台下的人见他刚念完检讨下去，又上来领第一名的奖状，顿时都笑起来，爆发出一阵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掌声和口哨声。

逯行之都不敢看书记的表情，低着头接过了那张烫手山芋似的奖状，和后面上来的陈平并肩站在一起。

陈平忍着笑，在一旁悄悄道:

“批评表扬都让你一人占了，哥们儿今天还真是大放异彩。”

逯行之感受到旁边书记危险的气场，尴尬地小声回道:

“这异彩给你要不要啊？”

“我可无福消受。”

摄影学生上来，对着一排人开始咔嚓拍照。两个人都齐齐闭嘴，尽量表情自然地看着台下。

往下一瞥，逯行之忽然看到了操场一侧的角落有一个落单的人影。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起哄地鼓掌和大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台上。

他特意站在了隐蔽的角落，但逯行之还是一眼认出，那是元司晨。他特意绕到台前，看自己领奖。

这一眼让逯行之心情大好，他几乎忘了自己还在台上，冲着那个角落笑起来。

与此同时，镜头咔嚓一声，那边已经拍完了。逯行之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把刚才自己的傻笑也给拍上去了。

但来不及想太多，一行人就要排队下台。逯行之再度回头看向操场的一角，那边已经没有了元司晨的身影。

“走了，发什么愣。”

陈平出声提醒他，逯行之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后了几步。他依依不舍地回过头，跟着陈平走下了台。

有钱啦！

又到了午休，逯行之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打了个哈欠，计划着把这道题写出来就去吃饭。

一阵慢条斯理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逯行之以为是哪个吃饭快的同学，头也没回，但随后，姜俊伟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怎么还不去吃饭”

逯行之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姜俊伟那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答道:

“这会儿人太多，我错峰去能省点排队的时间。”

姜俊伟点点头，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深意道:

“那你先不用去食堂了，我中午给你批个假——有人来学校找你，你跟他出去吃顿饭吧。”

逯行之一愣:

“谁”

半个小时后，逯行之坐在学校门口的奶茶店里，转了转米白色的杯柄，默不作声地扭头看向窗外来往的车流。

逯行之对面是一个年约五十的男人。他五官硬朗，脸上已经有了不少岁月的沟壑，一双剑眉在铜色的面孔上显得尤为突出，浓重的眉毛下面是一双极其有神的眼睛，但这双眼睛此刻却收敛了神采，不安地下垂着，似乎是有些紧张。

“你......”

张默舟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逯行之，话里带了些踌躇:

“你在这过得怎么样？”

“很好。”

逯行之依然没有回过头，犟着脖子，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我给你租的那个房子你还住得惯吗？用不用换，或者是......”

“不用!”逯行之立刻回答:“这个房子很好，不用换。”

“好......”

张默舟叹了口气，细细观察着逯行之。

他好像瘦了点，也高了点，半大的孩子长个子是快。好像有点黑眼圈，估计是熬夜看书了，但是气色还不错，身体应该没什么问题。衣服有点旧，但是很干净，他应该能照顾好自己......

张默舟的视线下移，他想看的地方被衣领盖住。犹豫半晌，他开口问道:

“你胸前的伤......”

逯行之闻言回过头，但却没有看他，只是拿起奶茶杯子轻轻了一口，挡住了嘴唇，淡淡地说:

“早就好了。”

张默舟点点头，也喝了一口饮料，却没觉出什么味道，忍了半晌，他又叹了口气:

“当时我们两个都太冲动，其实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谈的。”

“你想谈什么说服我自愿去戒同所吗？”

张默舟沉默了，他用手掌擦着自己的眉心，似乎有太多的疲惫和无奈:

“我后来问了心理医生，也自己看了很多资料......我当初确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我答应过你妈妈，就算豁出命，也要好好照顾你。你从学校回来之后，一直把自己锁住房间里，谁跟你说话都不理，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听说外面有个机构可以进行治疗，才.......”

忽然，张默舟苦笑了一下:

“幸好，你跟你妈妈脾气很像，性子一样烈。”

逯行之沉默了。

二人静默了半晌，逯行之的喉结动了动，有些哽咽:

“徐阿姨和弟弟还好吗？我走的时候，弟弟还没有满月吧”

张默舟愣了一下，仿佛听到经年冰封的冰山出现了一丝裂口，连忙应道:

“好，都好都好，你弟弟都会坐了。我不常在家，都是你徐阿姨在带，我给你看看视频。”

张默舟掏出手机，像所有父母一样，兴致勃勃的给逯行之放自己小孩的视频。

手机里的小孩儿白白胖胖，看着镜头外的妈妈，咧着小嘴咿咿呀呀，一个温柔的女声从镜头外传来，一声一声，耐心地教着婴儿说“妈妈”，小孩却口齿不清，含混地发着一些模糊的音节。

说实话，这些视频没什么意思，而张默舟却盯着手机，像看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看得津津有味。

逯行之偷偷看向张默舟，他一向不茍言笑的脸，此刻洋溢着他从未见过的慈爱的表情。

逯行之知道，这是一个父亲面对自己孩子时，所散发的独特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