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橙(67)

他小时候，也在爸爸的脸上看见过这种光彩。

他和张默舟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六年。在母亲还在的那五年里，他们还能说上几句话，而母亲去世后，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所谓“父子”之间，就只剩下了冲突和尴尬。

直到后来张默舟再次结婚，一个比他年轻了八岁的女人进门，这个沉闷的家才再度有了欢声笑语。

只是这欢声笑语里，从来没有逯行之的声音。

之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不会、也不应该有。

逯行之看着手机里婴儿白白嫩嫩的小脸，似笑似叹:

“真可爱。”

张默舟关掉了视频，笑着呷了一口饮料，不自觉地掏出了一包烟。

他自然而然地抽出了一根，先自己咬上，又掏出一根，顺手递给了对面的人。

逯行之也自然而然地接过来，叼在嘴里等着对方再递个打火机过来。

二人同时顿了一秒，都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逯行之咽了咽口水，僵硬地把烟从嘴上拿下来，先是夹在两指之间，然后又生硬地换成拇指和食指捏着，装成一幅生涩的样子。

这些欲盖弥彰的小动作在张默舟的视线下一览无遗。

他紧紧皱着眉，语气严肃犀利，仿佛一下回到了工作状态:

“你抽烟”

逯行之眼神飘忽，两手不安地迭在一起:

“没......没有啊。”

张默舟表情更加严峻，身体微微前倾:

“什么时候学会的？”

“......”逯行之实在扛不住压力，坦白道:“一年前，就我妈刚去世的时候。”

张默舟听到这句话，严峻的神色慢慢融化，终于变成了无奈的神色。他重重叹了口气，拿出打火机，给逯行之点上:

“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年轻，还是戒了。”

因为元司晨尼古丁过敏，逯行之也是许久没有抽过烟了。现在忽然来上这么一根，反倒觉不出什么滋味了。逯行之浅浅地吸了一口，含混的“嗯”了一声，随便应道:

“知道了。”

张默舟看着逯行之没有什么波动的脸，从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按在桌子上递了过去:

“这钱，你拿着。”

逯行之眉毛一动，把烟掐了，拿起那张卡就要还回去:

“不行张叔叔，我妈给我留的钱足够了，保险的钱也够我花好几年，我不缺钱，您不用给我。”

张默舟看也不看他，吐出一口白烟，把卡又推回去:

“拿着。你妈妈留的钱不算多，那保险的钱......我知道你就算捐了也不会用的。你还要上大学，别因为钱的事为难。”

逯行之皱眉，张口欲再度推辞，被张默舟堵了回去:

“这也是你妈妈的意思。我向她发过誓，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不管怎么样也要管你到大学。你现在搬出去了，我没办法尽到什么教养的责任，这是唯一能践行我承诺的方式。”

逯行之沉默了，他看着那张薄薄的卡片，出神了许久，然后抬眼看向他:

“好，我收下。不过我这还有一个小麻烦，你能帮帮我吗？”

逯行之走出校门，像往常一样，他看到了元司晨站在校门口，正笑着等他向自己走近。

在看到元司晨的那一刻，逯行之胸中堵了一下午的郁结都一扫而空。元司晨的出现像一口氧气，让心脏都复苏过来。

逯行之疲惫地笑着，向他走了过去。

元司晨立刻意识到了他状态不太对，关切道:

“怎么了？今天很累吗？又考试了”

逯行之笑着摇摇头，拉起他的手，默默地走着。

元司晨见他不做声，便也不再追问，任由他牵着，和他一起在夜色中慢慢地走。

忽然，逯行之递过来一张卡:

“这是二十万，给你。”

元司晨一下怔住了，他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逯行之:

“什么意思？”

逯行之笑容不变，只是眼底尽是疲惫:

“现在不用担心了，我们有钱了。我可以带你走，你能上大学，也能给奶奶治病，没有什么能阻拦我们在一起了。”

元司晨没有因为他的解释得到任何安慰，反倒焦急起来:

“这钱哪里来的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逯行之撇撇嘴，小声嘟囔:

“跟你说了，大风刮来的。”

元司晨真急了，伸手抓过逯行之的肩膀，严肃道:

“你别打马虎眼，我问你，这里面真有二十万”

逯行之抬眼看看他，还有些委屈:

“是啊，真的有二十万。”

他把元司晨的手拿下来继续牵着，慢腾腾地解释道:

“这是张默舟——算是我继父吧——他给我的。”

这个名字逯行之只提过一次，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元司晨犹豫地问道:

“张默舟他当初不是......”

逯行之点点头，手指慢慢伸进元司晨的指缝，和元司晨十指相扣。

“他今天来找我了，让我照顾好自己，还给我这二十万块钱，让我安心上大学的。”

元司晨紧紧回握住他的手，轻叹道:

“看来人都是会变的。”

逯行之摇摇头，抬头看着没有什么星光的夜空:

“他没有变......我也没有变，只是时过境迁而已。”

忽然，逯行之好像想起了什么，又笑道:

“对了，我还让他帮了我一个忙。”

“什么”

“是纪逸岭的事。这回够他和他爸焦头烂额一阵儿的了。”

元司晨见他心情很好的样子，笑着追问:

“怎么说？”

“纪逸岭他不是公安局局长吗？刚好，张默舟是省厅督察委的。徇私舞弊、官官相护、以权谋私，这几样加起来，够他喝一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