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鹊啄青(4)
“灼青不吃饭吗?”
“叫了,哪回来了?哎走吧走吧,给他打点肉去,这会儿指不定又躲在哪个疙瘩啃面包。面黄肌瘦的,跟八辈子没人疼一样。”
大雨声逐渐盖过了那两人的嗡嗡议论,走廊跟没有记忆的弹簧一般笔直的通向远方。放学不过片刻欢愉,很快就听不见人声了。偶尔在草坪里弹跳的蛙声,跟着苍柏上的蝉鸣此起彼伏,一下子便把人勾进了名为回忆的弯弯绕绕里去。
姑且称那个灯盏路沿,叫做少年人的执拗。
手表上的三针共同指向了12,是一天末尾的残喘,又是一天起始的生机,而郝夭阙夹在那不尴不尬的瞬间,既脱不开残喘又茍不回生机。
风吹得树影很乱,路灯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长到郝夭阙只是低头,就能看见自己影子上的脑袋,此时正被一双球鞋顶着。
那鞋往前迈了两步,又在他脑袋上来回逡巡,它在犹疑,也在举棋不定。毕竟现在的指针停在了一个特殊的位置,普通人,又怎么会静静坐在马路沿边,看人潮汹涌至阒其无人,也不愿离开的。
手中的包子还热得烫手,他出来的时候刚加热过。从那人蹲身坐下的那一刻开始,顾灼青就注意到了。
很难不注意吧。
尽管在街对面。
那么青涩、稚嫩,漂亮的颇为张扬的脸。
一个晚上,来来往往从他身边绕过的人络绎不绝,有些是无意,有些是刻意,可都愿意在物欲横流的世界为这个人停下那么几秒。真担心,假攀附,都无从考究,结果皆是没有听闻任何一句回响。他就像一尊现代的艺术品,有着上帝赐予的完美馈赠,唯独缺了点人气。
“有事吗?”
声音可以勾魂夺魄的,至少顾灼青现在是这么认为的。
他转头淡淡扫了眼已经熄灯的店门,终于沿着郝夭阙的影子,不疾不徐将步伐踱到了他面前。
这大千世界真有意思,得不到回应,有人沮丧有人愤懑,可这些全源自他们自己的一厢情愿。顾灼青看了眼被烫红的掌心,心下自嘲,将手中的一厢情愿递给了郝夭阙。
“吃吗?”
郝夭阙没接,抬眸落进了顾灼青的眼里。
明明如此普通的五官,过目即忘;明明什么底细都没摸,完全陌生;明明连名字都不知道,连他过来的原因都没问。
郝夭阙弯起中指,弹了一下仍旧挂在人手上的塑料袋,见风停摆住了它的晃动。
也许只是因为,他是今天停留的最后一个人。
“能不能……借住一晚?”
没等到人回答,倒是见那从包子里蒸腾出来的热气,被锁进了那人的外套口袋里。
这是,不打算给我吃了?
郝夭阙抬眸,怔怔地盯着顾灼青。
顾灼青抖了抖口袋中的双手,颇为冷漠地开口,“初几?”
少年没说话,他也不想多问,本来就是多此一举。
“我送你去派出所。”
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郝夭阙颓丧地靠向灯柱,见顾灼青丝毫不讲情面就要往警察局的方向走,他突然喂了一声,把人叫停了脚步。
“那个包子,先给我吃一口吧。”
顾灼青回头,没有从这句话里听出几分可怜的意思。少年总有属于他自己的角落思想,不给人窥觑,也不愿与之分享。所以每一句话里,总带着一股生冷强硬的刺茬味。
他随意掏了两下,直接将包子丢进了郝夭阙伸长的手里。
可有人故意拖时间,在凌晨昏黄的街道里。
那包子是牛肉粉丝馅的,一嘴下去便是扑鼻的辣味,直接让那别扭的小孩呛咳出了眼泪,看来是辣得颇狠了。也没人心疼地安慰,没人前呼后拥地递水递毛巾,郝夭阙又咳了两声,一把抹干眼角多余的水,继续下第二口嘴。
身边那人十分安静地坐了下来,他甚至觉得风都比顾灼青的存在感强。
他慢慢嚼着干巴的面皮,小心翼翼往身旁瞄去,又像只怕被人知晓心思的猫,没几秒又收了回去,过一会儿又去挠一下。
顾灼青摆弄几下手机,头也没抬,熄屏碾了几下地上的影子,面无表情道,“活的。放心。”
郝夭阙两口吞下剩余的包子,连嚼都没嚼,就在他看到顾灼青抬头淡漠的朝自己看来时。
他双手举起塑料袋,鼓进了一阵风,摇一摇示意自己吃完了。
顾灼青疑惑歪头,“怎么?”
“你不是就要问我什么时候能吃完?”
他睁着双眼一脸无辜的模样,倒真引起了顾灼青的一丝恻隐之心。
也不知是真感到好笑,还是他只是想表现友好,顾灼青还是借着路灯扯了一下唇角,跟他说没有。
“想问你,冷不冷。”
郝夭阙抬头眯了下眼,将光线晕染成了模糊的圆,他又喊了一声喂,但这次却带上了些许温度,将六月晚的凉意都送走了几分。
“吃完了包子,能不能就不去派出所了?”
手表上的秒针在一圈一圈转着,转到第11圈的时候,郝夭阙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细碎的黑发从灯柱上离开时,又恢复了精神短俏的模样。郝夭阙弯起眼,舌尖抵上虎牙,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
“初几?”顾灼青又问。
“高三。”
他有些许诧异,看着那张精致的五官判断不出真假,但大部分时间,顾灼青也不会去思考这些问题。有人如果铁了心要说谎,那就肯定会将隐瞒进行到底。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低垂的眼又扫了一下那个等待宣判的人。终于像是对自己妥协,手腕一摆,示意对方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