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28)
他于是低声吩咐了一个内侍传膳,而后仰起头来,蹙着眉头,面上满是遗憾之色,“看来今日,我是不能陪卫郎用膳了。”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卫玉楼打断了,“应大儒名满天下,殿下还是不要让他久等了。”
卫玉楼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传膳也不必了——微臣尚且疲累,想先在这儿休息片刻。”
“如此啊。”宫兰仪站起身来,随手将自己散落的青丝束好,“那卫郎便先去休息吧。”
“……”
宫兰仪随着那内侍离开了此间。
而卫玉楼却呆呆地坐在榻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应雪飞……这个人,他认识。
不仅仅是认识,实际上,此人于他,有半师之谊。
不过可惜的是,最终,他拜了赵大儒为师,而非入那应雪飞门下。
当年,他正是在此人门前,冒着纷飞的大雪,跪了三天三夜。
而他身上惧寒的旧疾,也是如此才来的。
思绪纷飞,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寒冷彻骨的大雪天。
随之而来的,便是无穷无尽的怨恨,与愤懑。
当年,他是真的以为,自己会是这个应大儒的嫡传弟子,只可惜……这个眼高于顶的大儒,从来就看不上他。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容来,眼中,亦满是愤懑之意。
不过说来也是,他这种机关算尽的蝇营狗茍之辈,怎么可能入得了那种不染纤尘的正人君子的眼。
呵呵,应雪飞。
若是当年他收自己为徒,那么他之后受过的那些折磨,便都不会有了。
只可惜啊,像应大儒这样的天仙,是不可能对他这等污浊的凡人,怜悯一二的。
不过他卫玉楼如今只是个任人宰割无权无势的羔羊,而应雪飞,却是家世显赫名满天下的大儒,若是他一个没忍住,得罪了此人……
不如回避。
至少,不看见这人,他便不会想起那些不堪的往事。
如是想着,他闭上双眼,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而后,待他再次睁开双眼时,他的眼中,便空无一物了。
.
前殿。
那白服青年端端正正地跪在殿中,面上一派肃穆之色,他的脊背挺得很直,俊美的面庞也如同刀凿斧刻的一般,锋利得很。
他闭着眼,双目前,亦有一片白绫盖在了上边。
——他的眼睛曾受过伤,是以见不得强光,一见强光,便要流泪。
为了不使自己失礼于人,他便成日里,以白绫遮目。
“怎么好叫应大儒跪着。”
人未至,声先到。
而后,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掀开了玉珠帘,再然后,应雪飞便看见了传闻中,那个大权在握的摄政王。
“这些奴婢,真是没有眼力见。”
宫兰仪嗔道,“见应大儒在此,也不知道先赐个座……真是该罚。”
他笑眯眯地望着殿中的人,面上虽笑着,可这笑意,却始终不达眼底,“应大儒,不会责怪本王吧?”
“自然不会。”
应雪飞未曾抬头,只深深叩首,“臣,应雪飞,叩见离王殿下。”
“应大儒快快请起。”宫兰仪虚虚一扶,而后装模作样地露出了一抹“惊喜”的笑容来,“早便听闻了应大儒的贤名,如今一见,大儒风骨,更甚于传闻啊。”
“……殿下谬赞。”
“……”
二人在殿中聊了几句,宫兰仪又象征性地说了些关切此人近况的场面话,而后,应雪飞终于说出了此行自己的目的。
“听闻殿下与驸马交从甚密,不知可否属实?”应雪飞垂眸,淡淡道:“此人性情顽劣,怕是不堪为友。”
宫兰仪失笑,“自然是真的……不过大儒后边这话,倒是偏颇了。”
“卫郎性情如何,本王自然一清二楚。”他并未多说,只是流露出几分送客之意,转而道:“若大儒今日是为此事而来……”
他话未说完,却听那应雪飞道:“臣……想劳烦殿下引见,见一见卫君。”
“哦?”
宫兰仪饶有兴味地眨了眨眼,神色不明地看了他许久,而后,他笑了,“既是大儒的意思,本王自然愿意效劳。”
“臣,多谢殿下。”
应雪飞一撩衣摆,又是一叩首。
……
很快,二人来到殿外的湖心亭中等候。
宫兰仪吩咐内侍前去请卫玉楼,而后,待那内侍走远了,他才转而开口,笑道:“不知应大儒与卫郎是如何相识的?”
“臣与他,曾有过半师之谊。”
应雪飞垂下眼眸,强压下心中纷繁的思绪,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然而那眼中的复杂神色,却暴露出了,此刻的他,心底并不平静,“当年臣在青州游历,听闻卫君才华横溢,乃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英才……遂以书院夫子的身份教导其诗书,并生了,收徒之心。”
“哦?竟有这般过往。”
宫兰仪身体微微前倾,他眨了眨眼,“不知当年的卫郎,与现在相比,可有什么不同呢。”
“……臣与他多年不见,恐怕要见过才知。”
应雪飞敛下眼眸,微微垂首,似乎并不是很想提起这些过往的事情,然而看这位离王殿下的模样,似乎对卫玉楼的过去,很有兴趣。
那边厢的二人在湖心亭中闲谈,这边厢的卫玉楼却刚刚榻上长桥,离那湖心亭还有一段颇远的距离。
天边正飘着纷纷扬扬的小雪,而他走出来的时候太过急切,忘了添衣,是以他此刻,只觉得寒风刺骨。
更何况,他身上,还有当年留下的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