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29)
“这位公公。”
他嘴唇上的颜色极其浅淡,面色亦很是苍白,“不知殿下召见,是为何事啊?”
“奴亦不知。”这个内侍走在他前边,始终低着头,姿态甚是恭敬,“不过想来,并不是什么坏事。”
“这样么。”
知道自己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了,他叹了口气,强令自己扯出了一抹温柔的微笑来,“不知公公可否给我……”找个手炉来。
然而,他话未说完,却见那内侍停住了脚步,“大人,到了。”
他于是也停下了脚步。
眼前这湖心亭四面都围着摇曳的轻纱,这轻纱被风吹动,再夹杂着纷纷扬扬的小雪,倒是很有古人亭中观雪的意境。
亭中,依稀可以看见二人身影。
他们一坐一跪,礼仪姿态,都规范到了极点。
“殿下,卫郎君来了。”
那内侍上前了两步,恭恭敬敬地开口道。
“……进来吧。”
随着宫兰仪的声音落下,他走上前,撩开轻纱,弯腰,走了进来。
然而,一抬起头,他便愣在了原地。
那人穿着一身白服,正垂下眼来,淡淡地望着他。
熟悉的人,熟悉的眼神。
“这……?”
他面上的笑容都差点崩裂,然而顾忌着宫兰仪,他只得维持着这副温柔假面。
“应大儒想与你一叙。”宫兰仪眨了眨眼,邀功似地望着他,“所以请我帮忙,要引见一二呢。”
“……”
卫玉楼勉强笑道:“微臣与应大儒多年不见,如今得以相聚,倒是多谢你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眼也没有看应雪飞。
他只当此人,是一团空气。
宫兰仪眨了眨眼,看了看跪在亭中的应雪飞,又看了看卫玉楼,而后噗嗤一笑,眼神玩味,“这有什么可谢的。”
“不过……”他的眼神落在卫玉楼身上,转而嗔道:“今日如此寒冷,卫郎怎么就这般出来了——也不在身上添件衣服。”
他的手指抚了抚衣袖——他身上穿的衣服,比卫玉楼穿的,要单薄许多。
只是他虽身为天潢贵胄,但武术一道,还是极为精通的,是以,他压根就无惧寒暑。
然而卫玉楼不一样,这人向来便病弱,更是大病初愈,如此,又怎能不惧寒冷呢。
只是自己身上也没穿什么能取暖的衣物,是以,他只好吩咐那内侍去取大氅来。
“……多谢殿下了。”
卫玉楼本想回绝,但实在是受不住这瑟瑟寒风,是以,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便咽下了,转而换了道谢的话语。
“你们多年不见,想必有许多叙旧的话要说。”宫兰仪弯了弯嘴角,“我便不打扰你们了。”
此言一落,他便一颔首,这就离开了。
如此,此间唯余二人。
一片寂静。
没有人开口,应雪飞跪在亭中,脊背挺得很直,只不过他此刻的姿势,很是僵硬。
而卫玉楼站在他身后,低下头来,只是沉默。
“这几年来,你过得如何?”
良久,应雪飞才开口。
“我很好。”卫玉楼一句也不想与他多说。
“……”
又是一阵沉默。
应雪飞没有再说话了。
他只是怔怔地望着亭外那苍茫的雪景,不言不语。
未曾见到这人时,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他,可如今见了,却是相对无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几年来,他一直都很想再见他一面。
……只是卫玉楼却始终回避,不愿见他。
“你。”应雪飞嘴唇嗫嚅着,“是不是还在怪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轻,叫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风一吹,这言语,就要随风而散了。
他的眼神之中,似乎带着几分企盼之意——这般神色,实在是不像那个高傲的应雪飞了。
卫玉楼却转身,垂下眼来,没有说话。
轻纱外,那纷纷扬扬的雪,似乎是要把天地之间的一切,都给染白了。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长长的石桥上,而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撩开轻纱,弯腰,走了出去。
“……”
此间,唯余一片寂静。
才刚走了几步,便见那内侍捧着厚实的大氅,迎了上来。
他于是披好这大氅,而后冒着风雪,愈走愈远了。
不过片刻,他的身影,便彻底地消失在了石桥的尽头。
如一点斑驳的,渐渐褪去的墨迹。
红袖招
后来的几日,他都在宫兰仪的痴缠下,留在了宫中。
这几日过得倒是清闲自在——既没有娇纵狠毒的公主要害他性命,又没有什么身份贵重的人需要他卑躬屈膝,闲来抚琴煮茶,倒也有几分君子风雅之意。
不过他终究只是个外臣,成日里流连于宫中,实在是不像话,若被那群迂腐的老臣知晓了,还不知道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是以,不论宫兰仪怎么痴缠他,他都没有再留在宫中。
期间宫兰仪甚至拿出了先帝的话来劝他——先帝曾令他教导宫兰仪习琴,可如今此人被封为离王,行监国摄政之权,又滞留于宫廷之中……他一介外臣,总不能日日留在宫中,教导此人琴之一道。
是以最终,他还是离开了宫廷,回到了公主府。
“……”
这几日来,公主那边出奇地平静。
这个娇纵刁蛮的公主,不仅没有找他的麻烦,也没有去找她那个情郎。
只几日来,她安安静静地待在房中,什么动作也无。
这叫他很是诧异,不过,公主不再做这些阴毒之事,于他而言,也是有好处的。